然後回神的機會在第二天如期而至。
樓南律師事務所從這天的早晨開始就處於極度低壓狀態中,不爲其他,只因爲早晨那個戴着墨鏡身材姣好的女人上了十七樓而沒有遭到阻攔。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而且據茶水員透露,今天張子善張大律師的情緒有些暴漲的趨勢,所有人都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聽說那個女人一來就往穆律師的辦公室坐……哎,你們說,這穆律師不是結婚了嗎?”
“對啊對啊,這是新歡啊,還是舊愛?”
“新歡的可能性比較大,以前從沒聽說過……不過倒是知道他在美國有一個女朋友,已經分手了纔回國。”
“這可是大消息啊……你看看張大律師今天都不怎麼笑了,跟打仗似的……”
議論聲不絕於耳,但都隔着樓層,抵達不了17樓。
此時的十七樓靜得像午夜一般,沒人說話。
張子善狀似不經意地擡眼看着辦公桌後頭的人,樓彬盯着自己手中的文件夾,但思緒已經神遊在外,而那個細長眉眼的女人眼睛輕眯,像是沒事人一般端坐着。
穆南菸頭一次沒了笑容。
“怎麼了,不歡迎我這個股東?”柏蕊微微笑着。
“柏蕊,有話直說。”穆南煙盯着柏蕊和從前一樣的臉。
柏蕊的笑容僵住了,穆南煙的態度讓她有些難堪,從前他絕不會這樣。
“聽說你結婚了。”柏蕊開口,笑容已經不能成爲盔甲,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不是聽說,是事實。”穆南煙沒有動作也沒走表情。
張子善偷偷換氣,這裡的氣壓已經低到讓他難受,胸膛像是悶着一塊大石頭,不知道怎麼打圓場。
柏蕊的氣質無疑比幾年前來得更加凌厲幾分,在美國的競爭已經將她打磨成一塊光彩照人的寶石,隨時放射出奪目的光芒。比較之下,喬淺初就沒有這樣凌厲的目光,她總是淡淡地笑着,連目光裡也帶着笑意,和穆南煙倒是有些想象。但若是他選,他還是更喜歡喬淺初的表達方式。
“你娶的那個女人,足夠配得上你嗎?”柏蕊問道。
穆南煙終於笑了,輕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這次回來就是爲了問我這個?柏蕊,你在緊張,你一緊張就手抖。”
柏蕊一愣,低頭看了自己的手一眼,確實不受控制地輕微抖動着,隨即擡頭聳肩道:“看來你比我知道的還要了解我。”
“是啊,如果你沒有把我當傻子的話,也會更瞭解我--你應該清楚我沒有往事重提的打算,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回國了。”柏蕊起身,緩緩走到了辦公桌前,身子輕輕前傾,低頭看着他。
“顯而易見。”穆南煙諷刺。
他腦子裡的場景一晃而過,這是柏蕊經常做的動作,那時候他坐在桌後,她總是輕輕撐着桌面靠向他。而如今再重複這樣的動作,未免有些刻意了。
喬淺初從來不這樣,她就坐着,偶爾靠在桌前低頭看他,兩人相視--穆南煙輕輕勾起脣角,看了看時間,算着什麼時候要回去陪淺淺吃飯。
柏蕊臉色一變,但看見穆南煙臉上的笑容,以爲自己這招已經勾起了穆南煙美好的回憶,立刻趁熱打鐵提出要求:“我要在這裡上班。”
穆南煙看時間的動作一滯,“不行。”
“理由?”
“沒有理由。”
“我是這裡的股東,想在這裡求個職位都不行嗎?”
“不行。”
張子善偷偷笑了一下,見柏蕊瞪過來了,聳了聳肩。
柏蕊氣極,沒有想到穆南煙這樣不近人情,而以他的脾氣,恐怕沒有商量的餘地,只能試着說服了。
“我說柏蕊,能在這裡工作的人不是靠坑蒙拐騙就可以的。”張子善忍不住開口笑道。
“你說什麼?”柏蕊立刻轉身盯着張子善,“你再說一遍,什麼坑蒙拐騙?”
“沒什麼,你比我清楚多了,何必來這裡剖析自己的智商下限。”
“張子善,沒想到這麼多年這根shetou還沒老實點,你知道你爲什麼一直追不到謝西恬嗎?”
“哦,我一直想知道來着,”張子善毫不猶豫地回敬:“請賜教,你現在回來倒貼穆南煙,可能比較有被甩的經驗?”
柏蕊臉一漲,居然沒有否認那句“回來倒貼穆南煙”,而是開口冷笑道:“懶得和你這種人辯駁,我覺得謝西恬可能更喜歡啞巴。”
“這麼說你哥,不太好吧?”張子善微微笑着。
--柏蕊的哥哥柏即晨,與謝西恬那一段不得不說的虐心往事,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的。
穆南煙笑得眉眼都染上了愉悅,他第一次覺得張子善這條shetou還有點用處。不過最近更加犀利了,應該是和唐一心待久了的緣故。
張子善的話出口之後也有些恍惚,如果不是柏蕊的歸來,他很可能不會再提及那個人的。而正是因爲她回來了,才帶來了那些過去,對這裡的每一個人來說,都不想再經歷一次的過去。
柏蕊用了很久纔將怒火壓了下去,她不能忘記來這裡的目的。
“說到緊張,我纔想問穆大律師在緊張什麼,”柏蕊笑了笑了,站直了身子,“我打算回國發展,自然要選擇最好的律師事務所--而且我的能力你難道不清楚?我在你之後也再也找不到配合更加默契的人了,你覺得,我不應該申請這個職位嗎?換句話是,你別以爲我是爲你來的,我爲樓南的名聲和實力而來,僅此而已。”
“是嗎。”穆南煙的口氣裡帶着譏諷。
“你不信也沒關係,但樓南律師事務所會拒絕一名優秀律師的入駐嗎?我想你並沒有這個權力代表所有人說話。”
“我沒這個權力,”穆南煙嘲笑地看了她一眼,“坐在這裡的三個人持有樓南超過百分之八十的股份,你可以挨個問過去,同不同意一名優秀的,律師入駐樓南。”
張子善立刻對穆南煙表示了極大的支持,舉手道:“舉手表示不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樓彬。
樓彬放下手中的文件,輕咳了一聲,推了推眼鏡,“好吧……不同意。”
“如果柏xiaojie視覺沒有障礙的話,應該可以離開了。”穆南煙再一次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時間。
柏蕊心有不甘,轉身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穆南煙,我很清楚他們都向着你,說到底不過是要你點頭對吧?”
穆南煙聽這話聽出了些苗頭,突然想到了什麼,眉頭一皺。她不會是……
“你還記得答應我的一個要求嗎?”柏蕊說到。
穆南煙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就在柏蕊準備輕笑出聲時,聽到了那個男人低沉優雅卻無異於致命一擊的話:“不記得。”
“穆南煙,你還是不是男人!”柏蕊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
張子善再也忍不住了,嗤嗤地笑出了聲樓彬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和穆南煙講信譽這種東西,完全是白搭。這是張子善最爲深刻的體驗,而目前爲止他除了見穆南煙對喬淺初還能老實點之外,就連從前的柏蕊也沒有過那種待遇,更別dixian在。
“別一直看手錶了,”張子善故意提高了聲音對穆南煙道:“想回家陪老婆吃飯就回唄!盯着那表時間就能快點不成?”
“穆南煙,你敢這麼說,你真的忘了我們的……”
“夠了,說條件。”穆南煙臉色一沉,不想繼續說下去。
柏蕊識相地閉了嘴,不再說曾經,在心裡斟酌了一番之後,覺得如果就這麼提出在事務所裡工作,穆南煙肯定不會同意,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堅決,但從態度可以看得出來。所以不如以退爲進……
“和我打個賭。”柏蕊道。
“又想玩什麼花樣?”
“不玩花樣,堂堂正正地打個賭,”柏蕊道:“我們兩個打同一場官司,以輸贏決定去留怎麼樣?”
“說具體。”
“我贏了我留下,我輸了我走,怎麼樣?”柏蕊一頓,再次開口道:“對你來說並沒有損失,你不會連這個都拒絕吧?”
穆南煙緊蹙的眉頭更加深了,看着柏蕊道:“你處心積慮地想要留下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了你。
--柏蕊沒有說出口的話就藏在脣齒之間,情緒幾乎外泄,但又倔強地忍了回去。她複雜地一笑,閉了閉眼。
現在的她真的如同張子善所說的,在倒貼穆南煙。所有的jiaoao自信都在聽見他婚訊的那一刻徹底消失,不顧一切地拋下前途追回來,原以爲他定會張開懷抱在原地迎接,又或許中間有些波折,但結局總是美好的。
可惜生活不是童話,剛纔幾句話的時間裡他已經看了三次表,應該是爲了那個女人吧……但是她手裡握着他們的過去,十年,沒有多少人能真正丟棄吧?要和她比,還是不夠。
“不爲了什麼,你就說你答應還是不答應吧。”柏蕊道。
“你說輸了你走,”穆南煙輕輕咧開嘴,“是離開事務所,還是離開中國?”
柏蕊一愣,沒想到穆南煙會有這麼個問題。
“當然是……離開事務所,我已經說了我要在國內發展……”
“輸了你回美國,從此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如果你能答應這一點,”穆南煙道:“我也能答應你的要求。”
柏蕊看着穆南煙,臉上僞裝的凌厲和自信一點一點崩塌,扯出一個勉強的算是笑容的東西,一字一句地道:“你這是,爲了她?”
爲了拔出她這個後患,不讓她影響到他們的生活,這麼做都是爲了一個女人?他從前只會爲自己這樣考慮周全,從前只有自己才能入他的眼,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柏蕊深深吸了口氣。
“只需要回答。”穆南煙道。
柏蕊將那口氣呼了出來,擡頭,“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