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品嚐般,他輕輕啜了口她的小嘴兒。
本想再進一步,可盯着那兩痕彎彎的眼睫,卻終是生生忍住慾望,凝視這張沉靜的睡顏良久,替她輕輕將額前的碎髮捋到耳後,才取了公文離開。
睡夢中的女孩兒毫無所覺。
……
前院大書房內,壽王府的幕僚們齊聚一堂,此刻正吵吵鬧鬧,不成體統。
顧欽原坐在一把黃花梨木大圈椅上,端了茶盞慢飲,不時朝門外看上幾眼。
君天瀾終於過來時,他放下茶盞,第一個站起身:“表兄。”
其他幕僚逐漸安靜下來,起身拱手:“殿下。”
君天瀾目不斜視,穿過這些人,撩起袍擺就座,擡手示意衆人坐。
他環視了這羣幕僚一眼,聲音冰冷:“如今壽王府的境況,諸位都看在眼裡。本王昨晚的提議……”
顧欽原起身,朝他拱了拱手:“臣弟私以爲不可。如今大局正漸漸明朗,殿下若急功冒進,恐怕這些時日的努力,將毀於一旦。”
“急功冒進?”君天瀾微微眯起眼,咀嚼着這個詞。
“雖則兵部、吏部、戶部、刑部的大人表明了立場,可朝中大多數老臣,卻仍持隔岸觀火的態度。表兄歸來不過數月,身上毫無功績,這個時候請諫官上書立太子,且不提朝中支持者佔少數,單論皇上的態度……”
顧欽原沒再往下說。
君天瀾把玩着腰間佩玉,示意他坐。
略顯陰鷙的目光掃視過衆人,他聲音淡淡:“李斯年。”
李斯年站起身,認真地拱了拱手:“老夫認爲,比起宣王,殿下最大的優勢是佔了嫡長子這個身份,便是未曾立下功績,但僅憑嫡長子這點,太子之位,便該是殿下的,不過是早立和晚立的問題。”
君天瀾面容冷峻,“繼續說。”
李斯年望了眼書房窗外,但見天空一洗如碧,幾隻飛鳥掠過藍天,隱隱有早夏的蟬鳴聲傳來。
他笑了笑,“如今正值初夏,據老夫所知,南方一進入夏季便多暴雨,渭河更是連年發生洪災,常常將兩岸良田淹沒,使得南方百姓苦不堪言,每年的賑災款更是國庫的一大負擔。若殿下能自請去南方治理洪災,徹底根治了那渭水河,必受南方百姓擁戴。屆時,再請朝中諫官聯名上表,奏請聖上封王爺爲太子,豈不是出師有名、水到渠成?”
話音落地,大書房中寂靜片刻,便響起了竊竊討論的聲音。
君天瀾轉動指間的墨玉扳指,鳳眸低垂,陷入沉思。
南方渭水河氾濫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若能根治,的確是大功一件。
顧欽原蹙眉:“想要根治河水氾濫,豈是隨口一說這般簡單?且不提南方官僚結黨抱團嚴重,光是治理洪災,便需大筆銀錢。就算皇上答應讓表兄去南方治理水災,也不會允許表兄立功。恐怕國庫那邊,必然會在他的授意下,剋扣四哥治洪銀錢。”
書房中便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君天瀾轉動扳指的速度越發快,沉吟良久後,他淡淡道:“當初在楚國吞併了白家的所有的商號,其中位於大周的,有多少?”
顧欽原驚了驚:“表兄,你要拿這筆錢去治理河患?!”
君天瀾擡眸,黑沉的鳳眸沒有半點星火,有的只是冷靜與執着:“多少?”
“白家在大周這邊積累的財富,若換算成黃金,約莫有一百八十萬兩。”顧欽原輕輕報了個數字,卻讓在座之人雙眸發亮。
一百八十萬兩黃金,相當於大周國庫整整半年的稅收收入!
“那便這麼定了。”君天瀾輕而易舉就敲下這個謀劃,轉而對李斯年道,“勞煩李先生去司天臺走一遭,問問司天臺的判官,今年夏季暴雨,約莫什麼時候到來。”
李斯年領命。
大書房中的人漸漸散了,顧欽原望着仍舊端坐在大椅上的男人,眉宇間都是憂色:“表兄,那些財富是咱們手中的底牌之一,若用在南方水患上……”
“無妨,總不會白花的。”君天瀾端起茶盞,淡然地飲了一口。
顧欽原不好再勸,收回視線,禁不住以帕掩脣,重重咳嗽了幾聲。
君天瀾擡眸看他:“近日身體可有好轉?”
“也就這樣。”顧欽原望了眼白手帕上的血絲,不動聲色地將帕子捏攏,塞進袖袋,“表兄,臣弟和謝陶的婚事,定在了下半年……”
君天瀾沉默。
“我活不過兩年了,娶她……”
實在是,誤了她的終身。
顧欽原默了片刻,沒再往下說,在小廝的攙扶下站起身,淡淡道:“表兄先忙,臣弟告退。”
他走之後,偌大的書房便只剩君天瀾獨自一人。
光影灑落在他的面容上,那凜冽的脣線繃得有些緊。
他將茶盞放下:“請她過來。”
夜凜跟了他十幾年,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誰,於是從暗處掠出,立即去辦。
沈妙言過來時,已是兩刻鐘後。
她跨進門檻,那人端坐在大椅上,四平八穩。
她垂下眼簾,走過去馬馬虎虎地行了個禮:“四哥。”
君天瀾半垂着眼簾,將手伸給她。
她盯着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思慮片刻,輕輕將自己的小手遞上去。
他便一把將她拉到懷中。
他生得高大,沈妙言即便坐在他的大腿上,想看他的臉,也還是需要仰視。
她心中哂笑,她從十二歲就開始仰視這個男人,今後,還將仰視多少年呢?
君天瀾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握着她柔弱無骨的小手,輕輕摩挲:“世間之人各有意志,天下諸國各有謀算……我曾承諾你,兩年之內,給你最好的一切。你記着,這個承諾,在我心裡,是擺在第一位的,我君天瀾,絕不食言。”
他說着,低頭湊到她的耳畔,用呢喃低語,說着斬釘截鐵的霸道與獨斷:“兩年之後,我給你最好的結果,而這兩年之內,用何手段,由我來定。你只需記着,我不會負你,永遠不會。”
沈妙言聽着他這番話,心中莫名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她擡起頭,男人鳳眸中似封凍着暴風驟雪,蘊藏着襲捲一切的力量,如此深沉可怖。
這個男人,還是她所熟知的四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