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拿過了那張絹紙,只掃了一眼,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絹紙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把楚雲沐的骨頭接歪。
沈氏又道:“這字跡是誰的,母親辨辨便是。”
姜姨娘的院子裡各種份例都是由崔嬤嬤去領的,賬房裡就留有她的字跡,想賴都賴不掉。
“至於這紙,”沈氏指了指太夫人手裡拿着的那張絹紙,“這是今年剛從江南採買來的百合紙,春天多雨,從江南到京城的路上,車隊遇上一場暴雨,這百合紙毀了大半,只留下三紮。”
楚令霄想到了什麼,臉色也變了變。
沈氏似笑非笑地看着楚令霄,道:“妾身記得侯爺當時可是說了,姜姨娘喜百合紙,把這紙都送去她那兒,敢問侯爺還記不記得?”
“咱們這府裡頭,除了姜姨娘,可沒有別的院子還有這紙。”
沈氏含笑道來,神態與聲音皆是溫婉優雅。
姜姨娘喜歡百合紙,沈氏可不喜歡,她嫌這紙浮誇,不如澄心堂紙細薄光潤,楚令霄想要,就由着他拿走了。
楚令霄:“……”
崔嬤嬤的眼神飄忽了一下,臉色更白。
當時,四少爺從假山上摔下來後,四處鬧哄哄的,她趁亂把這張紙條遞給了李大夫。
後來,在李大夫回去後,她又親自跑了一趟千金堂,親眼看着他把這張絹紙燒了,沒想到李大夫平時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居然還玩了這種心眼!
“崔嬤嬤!”太夫人捏住了那張絹紙,往地上一扔,怒目道,“這是不是你寫的?”
“……”崔嬤嬤心中大亂。
這一刻,她已不復了方纔的鎮定,心裡只怪自己一時失查,居然會在寫字條的紙上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那日,她特意從書案上挑了一張泛黃的紙,看着就很不起眼的那一種,誰能想到這居然會是什麼“百合紙”。
崔嬤嬤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氣息有些紊亂。
“說!”太夫人擰着眉頭,聲音又拔高了幾分。
太夫人一想到方纔自己還信誓旦旦地說崔嬤嬤絕不會做這種事,現在就被打了臉,一團怒火騰騰地從心口往頭頂冒。
崔嬤嬤跪在地上,垂眸盯着飄在她身前的那張紙,眼神閃爍,沒有出聲,她的額頭早已冷汗密佈。
沈氏的目光從姜姨娘的身上掃過,又落在了崔嬤嬤的身上,氣定神閒地說道:“崔嬤嬤,可要李大夫來與你對質一番,你才願意認?!”
她的聲音不疾不許,不輕不重,一如往常般溫和。
但聽在崔嬤嬤的耳中,彷彿成了催命曲。
崔嬤嬤心頭猛地一跳。
在沈氏拿出這張字條的時候,崔嬤嬤就知道她買通李大夫的事暴露了,但是,她的心中還存着一絲僥倖,想咬死不認。
直到現在,沈氏徹底打破了她的僥倖,把她推入深淵。
是了。
李大夫肯定已經全招了!
崔嬤嬤渾身發寒,一咬牙,終於認了:“太夫人,這張紙條是奴婢寫的。”
“你這賤婢!!”
太夫人大怒,拿起茶几上的一隻茶碗就朝崔嬤嬤的身上扔了過去。
“啪!”
茶碗重重地砸中了崔嬤嬤的左肩,那滾燙的茶水飛濺開來,崔嬤嬤的半邊臉一下子就被茶水燙紅了。
“嬤嬤!”姜姨娘哭喊着就要撲過去,卻被楚令霄眼明手快地拉住了,攬住她纖弱的肩膀。
楚令霄眼神冰冷地看着沈氏,覺得她實在咄咄逼人,心裡更加厭煩。
崔嬤嬤也不擡袖去擦,而是用力往地上磕了一個頭,道:“太夫人,奴婢認罪。”
“可四少爺摔下假山的事真的和奴婢無關,是後來奴婢聽李大夫說四少爺的腿骨骨折了,纔會一時鬼迷了心竅……”
“奴婢想起前些日子,夫人賞了幾位姑娘每人一隻金鐲子,大姑娘隨口一句她更喜歡石榴花,二姑娘就把原本給她那隻赤金石榴花紋鐲子讓給了大姑娘。”
“平平都是侯爺的女兒,可二姑娘總要讓着大姑娘,姨娘心疼壞了。”
“奴婢想着,要是四少爺的腿骨一時半會兒長不好,多痛上幾日,讓夫人也跟着心疼心疼。”
崔嬤嬤把額頭磕得紅腫,氣息低啞,情緒十分激動。
“這都是奴婢一個人的主意,姨娘什麼都不知道……不然,奴婢也不會用了那稀罕的百合紙。”
“這都是奴婢的錯!”
崔嬤嬤閉了閉眼,眼睛通紅,決然道:“奴害主,當以命償。”
說着,她猛地就朝桌角衝了過去,好似一頭拼死一搏的野獸。
滿堂一驚。
榮福堂的大丫鬟嚇得發出一聲低呼。
砰!
尖尖的桌角撞到了崔嬤嬤的額頭上,頓時,鮮血四濺。
崔嬤嬤軟軟地順着桌角滑了下來,殷紅的鮮血在她頭下流淌開來,染紅了金磚地面。
“呀。”楚千凰捂着櫻脣,口中逸出一聲受驚的輕呼,別過了頭不敢再看。
“嬤嬤!嬤嬤!”
姜姨娘聲嘶力竭地哭喊出聲,瘦弱的身子就像風中的落葉一樣顫抖着。
她的聲音又嬌又柔,臉上血色全無,軟軟地倒在了楚令霄的懷裡。
“姍兒。”
楚令霄環抱住了姜姨娘,看着她的眼神中滿是擔憂與不捨,
然而,當他再看向了沈氏時,面上只剩下了冷漠,不悅地說道:“這下你滿意了嗎?”
“崔嬤嬤護主心切,纔會一時激憤,做下了錯事。”
“要怪就怪塵姐兒,認不清自己,非要與凰姐兒爭長短。”
楚令霄彷彿打從心底裡信了崔嬤嬤的那番說辭,冷着臉道:“要不是爲了塵姐兒,崔嬤嬤又何至於此!”
他的聲音冷得快要掉出冰渣子來。
屋子裡的氣氛沉重,壓抑,而冰冷。
沈氏的臉色終於變了,面沉如水。
她從齒縫裡擠出聲音:“方纔可是侯爺說過,不能聽信了賤婢的一面之詞。”
“怎麼?崔嬤嬤就不是賤婢了?!”
“一個賤婢攀扯了府裡的姑娘,侯爺倒是信得快啊。”
面對沈氏的冷嘲熱諷,楚令霄半步不讓,凝視着她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這倒是瞧不出來。”沈氏淡淡一笑,優雅雍容。
“你!”楚令霄咬牙切齒。
屋子裡,劍拔弩張,火花四射。
太夫人回過神來,剛要出言相勸,就聽沈氏冷着臉下令道:“來人,姜姨娘管束下人無方,杖十。”
“沈芷,你敢!”
楚令霄氣急敗壞地直呼了沈氏的閨名。
沈氏抿脣笑了,笑容張揚,猶如一朵綻放的玫瑰,豔麗卻是帶刺。
她毫不避諱地直視着楚令霄的眼睛,一字一頓地提醒道:“侯爺,在這永定侯府,我沈芷纔是當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