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風記得,很多年以前的第一次見面,他們也是用這種疏離的目光打量對方。
當年他被爺爺領進她的房間,爺爺說了什麼她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當時的廖介川也是這樣靜靜地盯着自己,似乎在等着她說話,又似乎故意忽略她的存在。
那時的謝曉風,比他更爲沉默。
也許所有人,甚至包括爺爺,那時候並不知道,她其實已經是個有病的孩子了。
趙良帥喊了一聲爸,一臉興奮地走上前招呼。
“Steven,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怎麼樣,正式達成合作夥伴,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喝一杯吧?”
對方優雅地揚起一個淺笑:“這個自然。”他向身後年輕的助理示意了一下,助理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看得出,在父親面前,趙良帥在盡力扮演着乖順兒子的形象。
趙老先生知道她要走,主動提出要兒子送送她。
眨眼之間,趙良帥就換下了剛纔自負鄙薄的嘴臉,“謝小姐,請您稍等一下,我去換件衣服馬上就來!”
謝曉風說聲“不用了”便走向玄關。
沒走幾步,她就聽見趙良帥在身後嘰嘰喳喳:“喂喂——哪個謝……我可是好心好意憐香惜玉,外面大熱天的。咱先說好了,是你不讓我送你的,你可別到時候跑到我媽面前告我的狀說我的壞話。”
這時,一個輕慢的聲音響起:“帥子,你不介紹一下麼?”
午後的陽光緩緩流動着,那人全身卻透着說不出的寒意。
謝曉風立在原地,看着他一點點走近。
趙老先生哈哈一笑:“對對對,都忘了讓你們年輕人認識一下。良帥呢我就不多說了。這位是謝曉風,同你莫伯母一樣,都是R城大學的老師,喊她小風或小謝都行……”
接着,他又指了指:“小謝,這位是良帥在美國的朋友,廖介川,剛回國不久的大海龜……”
“謝老師,久仰!”他停在她面前,伸出右手,和暖微笑,“初次見面,咱們不握個手嗎?”
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襯得他的身形更加高大挺拔,雪白的襯衫,紫色的領帶,金色的袖釦,一副事業有成的商業精英模樣。
謝曉風抱住書的手一點點握緊,又一點點鬆開。最終,她騰出右手,禮貌一笑:“廖先生,幸會!”
“謝曉峰?就是那個人稱天下第一劍客的三少爺?這名字挺有意思。”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廖介川輕飄飄地開口。
謝曉風聽了一愣,胸口泛起一絲疼,竟忘了扯脫他的手。
當初,他也是這麼笑着評價她的名字。
趙良帥拍拍廖介川肩膀:“別亂想,這個feng,也有可能是瘋子的瘋。”
趙老先生瞪了他一眼。
夏天的風掀起落地窗的窗簾,窗下的蝴蝶蘭紛紛垂了頭,那灼人的光和熱,讓它們露出了倦怠的姿態。
謝曉風擡腕看了看手錶,對趙老先生笑笑:“伯父,我還有些事,就不打擾了。莫教授回來,麻煩您告訴她我來過了。”
“謝老師!”
廖介川高大的身形擋住她。
謝曉風皺眉:“廖先生,還有什麼事嗎?”
“你好像忘了東西。”他的嘴角仍掛着淡淡的笑意,動作優雅的,撿起不遠處的一本書。
“謝謝!”謝曉風接過。
廖介川倦慵地笑了一下,雙手抄在褲兜站定:“謝老師,我相信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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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莫教授家出來的時候,謝曉風踩空了一節樓梯,差點兒摔了下去。她有些泄氣,自己真是太沒出息了。
估計是吳嬸告了密,莫教授的慰問電話就打來了,關於趙良帥對她的言語衝撞,一個勁地在電話裡道歉。
謝曉風只說自己不會介意。
掛了電話繼續走,一輛黑色的汽車從她身邊經過,車窗開了,露出那個小助理的臉。
小助理熱心地叫住她:“謝小姐,這裡不好打車,坐我的車吧。”
謝曉風搖搖頭拒絕,“謝謝你,不用了!”
她還沒消化好廖介川的突然出現,怎麼可能再去坐他助理的車?
拒絕了好幾次,那助理見她很堅持,最終無奈地走了。
謝曉風鬱郁地往山下走,直到沈繡騎着小白神一般出現,她才鬆了口氣,“繡姐,今天你可真是我的貴人。”
沈繡摸摸她的頭:“乖!姐帶你回家吃飯,想吃什麼?”
她配合的眨着大眼睛:“真的啊?你不在家當你的二十四孝老婆,怎麼突然對我這麼主動?”
沈繡白了她一眼:“安安的奶奶從鄉下來帶了好多特產水果,我那親愛的婆婆非要讓我給你送點兒。這不,去了你那裡才知道你來了這。”沈繡的婆婆,就是謝曉風的高伯母。
打小伯母就異常疼愛她,爲此,沈繡到現在還呷着乾醋。
她們倆算是有過一段孽緣。
算起來,謝曉風和沈繡的丈夫高宸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
十三歲之前,謝曉風和爸爸媽媽一塊生活時,她家和高家住對門。那時,謝曉風的世界只有這個保護她鼓勵她的大哥哥。然而那種朦朧的情愫還沒來得及滋生,她就被爺爺接走離開了R城,後來高家搬走,就斷了聯繫。
再相遇,已經隔了近十年的光陰。
那時,沈繡是高宸的未婚妻,當高宸領着消失多年的她回到高家時,高奶奶高伯母對她熱情的態度讓沈繡生出一絲芥蒂,特別是當她喊出高宸身份證上的大名——高宸宸。
說起來挺好笑的。沈繡曾像防“三兒”一樣防着她一段時期。後來見她實在無意覬覦她的高宸,便主動和她交好,直至後來,倆人竟發展成無話不談的死黨閨蜜。
如此快速轉變,就連高宸也忍不住感嘆一番。
謝曉風怕平方晚上沒飯吃,在路上給她打了個電話交代她訂外賣,一問才知道這死丫頭已經被叫回家了。
高伯母做飯很好吃。小時候伯母可憐她家經常冷竈,常把她牽到自己家吃飯,後來她厚起臉皮去高家蹭吃蹭喝倒也成了常事。那個階段,她臉上的嬰兒肥,就是高伯母的好飯好菜養出來的。
不過,今天謝曉風不太想吃飯。天氣熱,如果可能,她想靜坐下來喝杯咖啡。
記得金碧路有一家新開的咖啡館,裡面擺滿了一盆盆貝殼花,綠瑩瑩的葉子,頭頂垂着藍色的水晶玻璃盞,宛如一片藍色的海。雅緻的小店,有一個很傷感的名字叫“苦心人”。當時,她和平方在外望了幾眼並沒有進去。
電動車順着緩坡一路而下,謝曉風抱着沈繡的腰,聽她在耳邊絮叨:“你說說,姐要是不趕來接你,你是不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謝老師,你有空了真的該考個駕照,其實真不難的。”
提到駕照,謝曉風垂下眼睛:“我這個人,恐怕這輩子都不會開車了。”
“你想一輩子都騎着小白出門啊!
“也行啊!”
“曉風,你是不敢嘗試,在逃避問題。”
她捏捏沈繡的肚皮,威脅道:“這個問題改日再議。你給我換個話題……”
推開門走進高家客廳,客廳裡溫馨明亮,還像往常一樣擁擠熱鬧。沈繡進了廚房,幫助高伯母張羅着做飯去了,高奶奶正對着廣場舞的視頻認真練習動作。
她在玄關處剛換好鞋,一個小小身影衝過來一下就抱住了她的腰,差點兒讓她一個趔趄。
才半月不見,這小丫頭勁又變大了。
謝曉風一把撈起安安,抱上沙發並排坐着。“安安,想不想幹媽?”
說到乾媽這稱呼,當初高奶奶高伯母教孩子喊姑姑,沈繡卻教安安喊姨,一會兒喊大姑一會兒喊小姨,都亂了套了。高宸大手一揮,說兩個都別叫了,乾脆認乾媽得了。
於是,謝曉風是安安的大幹媽,郝平方是她的小乾媽。
安安今天扎着好多亂七八糟的小辮兒,胖乎乎的腦袋瓜覆着柔軟的劉海,撅着嘴,圓圓的眼睛水晶球似的要盈出水來:“乾媽,人家好久都沒見着你了。”
明知道這小妮子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謝曉風也樂了:“想我你就親親我!”
她捧起小丫頭的圓臉作勢欲狠狠地親,對方卻撲閃着大眼拒絕,很是臭美地仰起頭:“乾媽,你能不能別太激動,會弄亂我的髮型,這是奶奶好不容易給我弄好的。”
謝曉風忍俊不禁:“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