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風只好隨着過去。剛剛經過一處櫥窗前,片刻停留的功夫,馬上就有熱心的銷售員小姐走上前詢問。
“小姐是準備給男朋友買禮物嗎?小姐那麼漂亮,男朋友一定也很帥吧?今天過節,我們店裡會有優惠的哦……”
熱情得真不像話。謝曉風禮貌地笑一笑,沒有吭聲。
玻璃櫥窗裡,陳列着一對對造型繁多,鑲鑽的、鍍着金的、高貴的、優雅的袖釦。每一對都附着精緻的古典標籤,上面用優雅的字跡標明售價。
真貴。謝曉風暗暗咂舌。
不過,確實挺好看。也許謝曉風的眼神出賣了她,被女銷售員眼尖地看了出來,對方站在旁邊跟謝曉風講解,這個戴着顯得有貴族氣質,這個顯得穩重,這個最時尚了……
沒等對方再說下去,謝曉風就搖着頭:“我就隨便看看的,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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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曉風依稀記得,他畢業那天,她獻給他的第一份禮物,就是這種亮閃閃的袖釦。不是太貴,卻是她辛辛苦苦給電影院畫了一個月的海報掙來的,爲此,她的黑眼圈好幾天都沒消下去。
但是,他收到之後,表情也不見得有多喜歡。他訓戒她說,他向來不喜歡這種精巧的、華而不實的金貴玩意兒,爲這個東西掏心掏力,太不值當。
她知道他是心疼她。只是,不知怎麼的,她心裡突然覺得無比心酸,嘴一扁,淚珠子就掉出來了。
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倒先慌了手腳,忙攬着她勸慰:“你別哭別哭,有什麼事好商量,好商量嘛……你真是好騙,你不知道我心裡喜歡得要死……”她一面把口水、鼻涕,全蹭到他的襯衫上,一面抽抽搭搭捶他的胸,就是不肯理他。
正巧爺爺從外面下棋回來,看到這種情景,馬上開始訓她:“小風,這小子剛畫完設計圖馬上就跑來找你了,好好的,別鬧了。”
別鬧了。他們都以爲她在鬧。
她站起來,抹掉淚痕,一把推開他,去找雪球玩了。
最後,還是冷戰了一天。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在這前一天,她碰到了俞碧華。
在少時的廖介川眼裡,俞碧華不是一個好外婆,更不是一個好母親,她是冷血的,自私的,利益至上的專.制主.義者。
在這個獨.裁的外婆眼裡,她外孫的愛情不過是一場幼稚可笑的過家家,沒有勢力、沒有背景的廖介川遲早要靠着俞家,成爲俞家的一份子。對於謝曉風而言,富家子弟的遊戲,她還玩不起。
當時的謝曉風固執地堅持着愛情的偉大,以爲他們都可以爲了愛情披荊斬棘、不懼一切。就像戲文裡的窮困書生和富家小姐一樣,最終拋卻門第,攜手相依,團圓結局。
其實,她想得太單純。富家女畢竟是富家女,她怎麼可能會愛上窮書生?窮書生不過是個寄託情感的新玩具,就像踏青時遇上的路旁嬌花,一時覺得新鮮美麗,便採回來玩.弄一番。時間久了,終究還是會厭棄。即便結成連理,也熬不過柴米油鹽,忘不掉曾經的富貴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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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後來的無數個日子裡,謝曉風真的很佩服俞碧華的高瞻遠矚。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皆成預言,在故事的最終,都得到了應驗。
她不能忘記的還有一件事。
當年,她在俞家別墅門口哭着跑開後,緊接着,俞碧華又給她上了十分生動的一課。
在一家高級酒店裝飾豪華的客廳內,這位老人優雅地抽着雪茄,蹺着腿坐在沙發上。保養極好的臉上,細細的紋路在老人眼角蔓延開來,謝曉風看得出,她年輕時也一定是個極美麗的女人。
老人冷眼審視着她時,比之前多了些從來沒有的厭惡。
這種眼神很詭異。謝曉風覺得,她通過她的臉,彷彿在看另外一個女人的悲慘人生。
這個人和廖介川的母親,兩人是如此的相似,母女倆都是細長的眼,輕.薄的脣,但舉手擡足之間,卻是千差萬別。
這個人,沒有感情的。
但是,這位老人真的很大方。她開出一張二百萬的支票,作爲贊助謝曉風出國留學的費用,並告訴她,如果有可能,這輩子都沒必要回來。
她說話的口吻,是那麼的親切和慈祥,那麼的溫柔和動聽,就像小的時候犯了錯,爸爸還有爺爺耐心地跟她講道理一樣。
她不厭其煩地要讓她相信一個真理。謝曉風和廖介川不是一路人,謝家和俞家,就像天與地,雲和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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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風,小風,”這時走在前頭的沈繡返了回來,“你最會搭配顏色了,快過來陪我看看。”
“好啊。”謝曉風收回思緒,跟着沈繡進到店裡。
買完東西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沈繡還習慣性地想把她往家裡領,考慮到廖介川就住在高家附近,萬一打了照面就不好看了,謝曉風不太想去。但是她與高家向來親密,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推拒,只得硬着頭皮上門。
回到高家,一進門,就聽見安安在哼着歌。小傢伙看見她們,又蹦又跳的像個小麻雀,迫不及待地飛了過來。
“別跑啊……來,安安,奶奶給你戴上帽子。”高伯母手裡拿着一個彩虹小帽子。
桌上放着一個黑森林蛋糕。一猜就知道是高伯母買來哄這小丫頭的。
安安迫不及待地戴上她的帽子,歡呼了一下,立即跑到桌子前,規規矩矩地坐着。盯着蛋糕看了一會兒,安安學着大人嘆氣:“唉,漂亮哥哥爲什麼不來呢?”小臉上帶些失望。
高伯母聽到噗嗤一聲笑了,“大人都有工作要忙的,哪有功夫整天閒在家裡陪你。你看你爸爸不就這樣?”
原來,他並不是經常回來的。謝曉風這下放了心。
沈繡也開始教育安安。“人家就是看你長得胖嘟嘟的很可愛,纔有空逗你玩玩,別有事沒事都去敲人家的門啦。人家會煩的!”
安安聽了,吐了吐舌頭:“不會的啦,我們是好朋友。”
中秋節這天晚上,高宸出急診最終沒有回家,沈繡準備的西裝驚喜泡了湯,但是有安安在,家裡仍舊熱鬧的很。
電視裡放着卡通節目,歡快的兒歌響起的時候,安安還煞有其事地跟着唱上幾句。一會兒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用手指去沾一下蛋糕,迅速放到嘴裡砸吧一下。
做月餅的模具是她和沈繡出去溜達時買的,高伯母張羅着做了很多奇形怪狀的月餅,每個人都吃了好幾塊。晚上回家時,高伯母還非得讓她帶回去一大盒。
白日裡想起不開心的,晚上睡覺做了個夢。噩夢裡又多了個俞英航,他變成一個魔鬼,嗜血而殘暴。而她,仍是那麼的無助和絕望。
謝曉風總覺得,有時候,噩夢做多了也會讓人麻木的,不會再害怕,但是很累人。
腦門上又出了一頭汗,但這狀況比起以前已經好了很多。閉上眼,謝曉風悵然地想:如果那個時候,廖介川接了她的電話,如果那個時候,他及時趕了過來,她會不會……冰釋前嫌,從此原諒?
可惜,這世界上從來不存在如果。假設,不會成立。
她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半夜十二點。夜深人靜的夜裡,謝曉風莫名的很想給章景遷打個電話,這個時候,那邊,應該是下午茶的時間了。
正撥着號,她猛然間警惕起來——房間裡,有人。
因爲,她聞到了淡淡的煙味……
爺爺身上經常帶着的氣味,她再熟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