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九年五月開始,京師南城外連發大案,當地百姓惶恐不安,順天府負責刑名的通判呂萬纔派人去往偵辦,卻沒想到無名白分贓不均,內部火併,死了近百人,兇犯居然就這麼死了個乾淨。
天子腳下死了百人,嚴格追究起來,順天府上下全部摘印,京師各個衙門都會受到波及,又是無名白犯案,內廷中更有脫不了的干係。
但正因爲內外都有牽扯,所以內外都是聯手壓下,在往常揭出此時的官員非但無功,還要被上下怨恨,奈何呂萬才手眼通天,誰也動不了他,也只能責成他嚴加辦理了。
治安司三分之一的行動力量,和順天府所有呂萬才能動用的力量,全部派往了城外各處,嚴查無名白聚居之地。
無名白自我閹割,在無人荒僻之地聚居,靠着乞討偷搶過活,根本無人過問,雖然在天子腳下,卻是各處不管的。
這麼一查,卻查出許多事情來,除卻南城外連續的幾人死命,其他各處也有些無頭公案浮出水面。
而且這制式兵刃太過敏感,治安司將消息知會給錦衣衛和東廠,這兩家也是不得不重視起來,派出坐探番子,各處清查。
加大了偵緝的力量,露出的事情就更多,無名白不偷不搶,不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怎麼能夠過活。
犯案者下獄,順天府、大興和宛平兩縣的監獄都是人滿爲患。
“呂大人,西城外兩處酒莊僱傭無名白做傭工,今日有張姓和李姓無名白爲求寬大,寫供狀告發!”
在呂萬才的值房中,副總捕頭王四臉色頗爲難看的說道,呂萬才手中摺扇猛地拍到了桌子上,不耐煩的說道:
“難道是豬腦!?爲了求這點便宜居然滿門抄斬的罪過都願意挨,這告發誰知道?”
“獄吏送過來的,這人和小的有些親戚,以爲給小的送了樁功勞。”
王四臉色自然難看,用了無名白那是滿門抄斬和滅族的大罪,既然有人告發就不能不理,但平白無故,殺人滿門又得不到什麼好處,捕快衙役們自然也不願意做這等折福祿的惡事。
呂萬纔在那裡沉吟着不說話,王四靠近一步,低聲說道:
“如今天熱,監房中人多,瘐死兩個也是尋常事。”
“你那親戚可信的過,這等事一多嘴,就是天大的麻煩!?”
呂萬纔不耐煩的反問了句,頓了會,卻又開口說道:
“那兩個無名白得病瘐死在裡面,你去城外,讓那兩處酒莊勻出三成的份子,讓你這親戚拿了,堵住各方的嘴巴!!”
酒莊販酒賣酒,利潤頗爲豐厚,勻出三成的份子,也算堵住大家的嘴,各自拿了把柄拿了實惠誰也不敢開口不會開口。
王四連忙點頭應了,呂萬才盯着他又說道:
“查了這麼些日子,都是這等雞毛蒜皮的事情嗎?”
“大人,有兩處窩藏兵器,可藏兵器的人還有拿過兵器的人,都是不知所蹤,現在下面當差的正各處嚴查。”
呂萬纔打開摺扇,煩躁的扇了幾下,又是開口問道:
“那仵作怎麼死的可查清楚了?”
“那人平素就喜歡喝幾口,那晚大人犒賞,酒菜豐盛,他忍不住多喝了些,半路上摔倒,後腦碰了石頭就摔死了……”
“糊塗!!旁人這麼說,酒席上那人說九玄娘娘廟那裡死的人致命傷有隱情,晚上回家的時候就死在了那裡,這天底下那有那麼巧的……”
說了幾句,呂萬才也是沉吟了起來,半響才又是開口說道:
“有人盯着咱們啊,對城外城內幾處的清查,大摸樣你自己這邊要過得去,一些隱秘的事情要用自己放心的。”
值房中也沒有旁人,聽到呂萬才說的這般慎重,王四臉色也不好看,遲疑了遲疑,還是開口說道:
“大人,咱們現在做到這般樣子,要什麼都不缺了,何苦趟這個渾水,得罪了宮內的那些人,早晚要有麻煩。”
這番話說完,呂萬才的摺扇啪的一聲合上,沉聲說道:
“沒有王大人的支應照顧,你我那有今天,這樣的話莫要再提!”
話說的嚴肅,可官場上顧得是自己,什麼過河拆橋落井下石的都不稀罕,王四嘴上應着,心裡卻有些不以爲然,呂萬才卻站了起來,走到值房門口打開門探出頭看了看這才關門回來,開口肅聲說道:
“你以爲這渾水和咱們無關?我當年是個推官,你當年是個捕快,眼下這身份地位怎麼來的,你忘了?”
“小人怎麼會忘,那不是追查何金銀的案子……”
說到這裡,王四一凜,呂萬才點點頭,開口說道:
“從何金銀引出來的三陽教,引出來窩藏的兵器,引出來宮內的宦官參與,當時剿滅了黃縣的三陽寺殺了王鐸,宮內又是洗了一次,大家以爲這樁事了結了,可你想想,這次的無名白案子,和那次有沒有關係?你再想想蔣中高病死在美味館裡,你再想想這仵作?”
很多事情,衙門裡的公人大概有個判斷,卻不敢說出來,呂萬才從頭至尾,把所有有疑點的事情串在一起,王四渾身上下都涼了。
“李貴就比你想得明白,他跑前跑後的奔走,就知道這件事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候倒黴的就是咱們,你還不明白嗎!!?”
“大人說的是,小的這就去辦!!”
每到六七月,尚膳監是最忙碌的所在,從太監到下面的管事都要來回奔走,因爲食物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保存不住,若是出現腐爛吃壞了肚子,那就是大事了。
御膳房這等地方不必說,貴人們的肚子是天字第一號的大事,宮內各處宮女宦官若是吃了什麼不潔淨的東西,那也是好大罪過,大家都要手忙腳亂的忙活。
尚膳監太監兩名,掌印太監和提督光祿太監,誰也閒不下來,掌印太監沈德財年紀大了,提督光祿太監桂磊正當年,他操心的事情格外多。
六月十一,天矇矇亮,值夜的小宦官先去桂磊的臥房把人叫醒,宮中的早飯材料,照例桂磊要過目一遍,還要抽檢。
桂磊洗漱完,急忙出門前往御膳房邊上的食庫驗看,快到食庫門前的時候,卻是嚇了一跳,前面黑壓壓的跪了一片。
宮中跪了這麼一片,難道那位主子過來了,桂磊放慢腳步,讓身邊的小宦官過去問問,要真是誰過來看,自己也好做個準備。
“桂公公,他們就是等您老的!”
聽了這個回話,桂磊更是糊塗,上前幾步,仔細看了下,卻都是些青衣和綠衣的勞役宦官,各處做活的人。
那幫人一看到桂磊過來,都是哭着開始磕頭,桂磊每日往返,對面孔也是熟悉,能看出這些宦官中不少人都是在御膳房和各處廚房當差做活的,擡頭看看天色,已經越發亮了,這幫人在這裡跪着哭,那早飯怎麼辦,這個不準備齊了,是大罪過,桂磊也是急了,上前跺腳說道:
“你們在這裡折騰什麼,誤了用膳的鐘點,多少腦袋也是不夠掉的,快去做活,弄完了咱家再跟你們計較!!”
他這一句話,下面立刻哭喊一片,爲首幾個人連連磕頭說道:
“桂公公,小的們也知道誤了差事要殺頭,可人心惶惶,就怕做錯了什麼,那時候更是大罪過啊!”
一個人說完,另外一個接上:
“桂公公,小的們入宮後那就是忠心盡力的辦差,不敢犯什麼錯,可小的們在宮外的時候沒個着落,總是有些不對的地方,現在順天府揪着這些不放,處處嚴查,小的們都怕在宮內呆不了多久,就要被趕出去……”
說了幾句,下面哭聲一片,都是在那邊不住的磕頭,也有人哭腔抽咽的說道:
“小的們聽說,外面的公人盯着有殘疾的人,拷問的緊,那架勢非要問出些什麼才行,小的們沒進宮的時候,和那邊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牽扯,要是被扯上什麼。”
尚膳監光祿太監桂磊這才明白來由,看着天愈發亮了,尖聲喝道:
“你們都進了宮,外面的官怎麼敢動你們,安心做活辦差,咱家給你們做主,這順天府折騰的實在是不像話了些,這麼大張旗鼓的折騰,讓宮內也是人心惶惶,你們先去做活,咱家這就去問,給你們個說法!!”
下面的人又是磕頭哭謝,還有人說道:
“桂公公,南街那邊當差的已經有被差役們問詢的了,咱們這邊怎麼也保不住!”
“混帳東西,咱家都說了,你還在這邊呱噪什麼,不要在這裡哭喪,都滾進去做活,早飯之後,咱家去給你們問個明白!!”
桂磊大怒,不過這南街美味館一片也是尚膳監所轄,卻在宮外,順天府問到了那邊,輪班輪換,也難怪這邊恐慌。
好一番折騰,這些人才進去做活,桂磊安排完,琢磨了琢磨,卻奔着司禮監那邊去,才走了沒幾步,手下兩個親信宦官就來報信,今日各處監司他們,都有跪着哭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