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子侄被打,被送去天津衛的莊子上做勞役,像是羅家那等感激涕零的畢竟是少數,心懷怨恨纔是免不了的。
不過想想那天被在街上抽打的寧西伯之子孫永剛,大家也都是咬牙忍了,真要不知道好歹上門鬧事,恐怕招惹更大的災禍。
但錦衣衛巡捕司的巡街校尉們走在街上,遇到那等滋事敲詐的,遇到小偷小摸,當街搶劫的,還有那種欺凌弱小的舉動,他們伸手去管,把犯人繩之於法,被他們救助的人當然是感激不已,有些店面少不得送塊匾額,送點酒肉犒勞什麼的。
一塊匾額,不管是黑底紅字,還是黑底金字,都不會少於五兩銀子,稍微做工好一點的,都要要價到十兩銀子以上。
有人把這個消息傳到王通那邊,王通笑着說道:
“這麼送下去,錦衣衛衙門的值房中,豈不全是匾額,送面旗子也就是了。”
錦旗這個東西,王通隨口說來,可問話的人卻有點糊塗,不知道這到底是何物,少不得再多問兩句,王通解釋說:
“一面掛着的方旗,上面寫着褒獎的言語,這個還省錢,也把謝意說出來了。”
這話傳了出去,自然有人照做,布行先是接了這個賣賣,說出感謝讚頌的話語,他們就給製作出來。
連帶着京師的吹鼓班子生意也好了不少,你要送東西去錦衣衛衙門,不能平白過去,少不得要吹吹打打,弄出番聲勢來,雙方面子上都是有光。
錦衣衛原來在京師,甚至是天下間的名聲都是極差,說句“鷹犬”就已經是不帶偏見的誇獎了,認爲這些人最無恥,最奸邪的小人,從前錦衣衛的表現的確也當得起這個名號,喜歡貪佔小便宜,欺壓良民百姓,膽小怕事,從不管盜搶之事,這樣的人,稍微體面點的人家都不會正眼瞧看。
自從設立巡捕司巡街以來,見義勇爲、懲惡揚善,嚴肅律法的事情做了不少,衆人對他們的感覺也是一點點扭轉。
不過,畢竟才這樣幾個月,有些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時半會轉不過來,不過羅家老太太送匾額去錦衣衛衙門,感謝錦衣衛管教好了自家浪蕩子一事,卻是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故事,浪子回頭金不換,這樣的事情衆人最願意聽,最願意說。
京師官場上本因爲魏允貞的奏疏而紛亂不堪,又因爲兩朝元老,當世名臣徐階的逝去而悼念,喧嚷不停,顧不上什麼別的。
對錦衣衛在京師百姓心中的變化,根本沒有注意到,話說回來,就算是沒有那麼多紛亂事情,也不會有什麼人注意到。
石馬巷是京師頭一等的繁華街道,和這條街道相鄰,甚至隔出兩條街的地方都是熱鬧非凡,繁華的很,地面和店鋪的價錢卻比石馬巷要便宜許多,六月的時候,不知道那裡來的豪客,買了好大一塊地方。
本以爲是要用來開鋪面做生意,不過裡面的房屋宅院拆了後,外面就用木杆和竹架搭好,用苫布圍着,也不讓人看清楚裡面是什麼,整天就看到從城外一車車的木料磚石拉進來,體面叮叮噹噹的響。
除卻京師之外的其他地方,你這麼做當然沒什麼人理會,但是在京師,你圍起這麼大塊地方,卻不讓人看到裡面幹什麼,有司就要來查問查問了,巡街的錦衣衛校尉進去問過,然後出來再不理會,五城兵馬司的也來問過,順天府的也來問過,問完之後都是再不做理會,該幹什麼幹什麼。
京師上下什麼場面沒見過,見到各處的衙門都這樣,就知道這個背景估計很了得,各處衙門都是得罪不起,而且大家也不必擔心裡面會鬧出什麼亂子。
這年頭的戲班子,真正上好的,唱得好,演得好,不會在街上拋頭露面的賺錢,而是被豪門大戶養起來,戲班裡的小戲,除了唱戲之外,有時候還會成爲豪門大戶的姬妾之類的,至於那些琴師樂師之流,也都是收入不少,吃穿用度比起中等富戶來還要強出許多。
但在茶館酒肆中搭臺唱戲的,那就要差太多了,且不說鬧哄哄的吃茶喝酒,沒什麼人理會你,唱戲賺的,也就是個溫飽,想要多賺,那是別想,偶有什麼富戶做壽辦喜事,什麼村子裡祭神,請班子來唱幾齣大戲,這個算是好買賣了。
正因爲求活不易,所以沒那麼多講究,大戶的戲班子還要個風雅,講究個文辭,這些戲班子是什麼願意聽就唱什麼,有什麼豔詞豔曲,什麼粗話俚曲,都能拉來演的,臺下捧場,他們才能賺些賞錢。
也是七月初的時候,在京師南城兩個辛苦求生的戲班子突然間銷聲匿跡,沒了這兩個班子,倒是讓一些找堂會的人家,還有一干茶館酒肆等感覺很不方便,這兩家雖然是草臺班子,但唱功還不錯,經常弄出個時新曲子,客人也還捧場,不過的確賺的不多,據說只有唱堂會的時候才能見點葷腥,清苦的很,這樣的班子,散了的確是可惜,不過散了也就散了,京師中這樣的班子不少,不差這一家,找別的就是。
天津衛的三江商行生意做的大,也就是這五六年的工夫,賣賣就好像是潑天一般,海上的生意不必說,在宣府、薊鎮、大同、遼鎮這幾處也是生意滔天,每日裡金山銀海的朝家裡撈錢。
在天津衛地面上呆過五年的人都記得,當年天津衛可沒有三江商行這一號賣賣,當年是通海、晉和和勇勝三家。
也就短短的幾年功夫,這三家商戶或者是消失,或者是被三江商號盤了下來,現在在天津衛做生意的外人,有時候不願意和三江商行打交道,就去其他家,或者是通海、勇勝和晉和的老客戶,也不願意輪換。
不過他們都不知道,這三家已經是三江商行的產業了,這三家商戶有幾處老關係卻是三江商行比不了的,比如說大同邊鎮北邊的草原各部,都和這三家商戶做了多年的生意,有很多大同鎮的商人也是在這三家進貨的。
萬曆十年之後,通海、晉和和勇勝在草原上的生意卻受了阻礙,也不知道有什麼原因,反正韃子不跟這三家做買賣。
這局面倒也好解決,無非是換個名號,甚至在大同府和太原府再開個貨棧商行的,然後將貨物運送販賣出去就是。
原來的大同鎮副將,現在暫代總兵之職的馬棟,對三江商行的生意總是有這樣那樣的關照,有了這個關照,就算是草原上的韃子也要給面子。
草原上和大明又是不同,大明各處好歹有個王法規矩在,在大明有人劫掠商隊,到時候公文以下,地方上的公差,甚至是官兵都要前往緝捕,總歸是天涯海角,沒有你跑的地方,但草原上不同,這邊是韃虜蠻夷的地盤,不是王化之地,雖說俺答部之類的大部也是立下規矩來,但茫茫草原,好像是大海一般,那流竄的馬匪強盜,還有些小部落,搶了也就搶了,殺傷人命曝屍荒野,貨物搶奪而去,連個說理的地方也沒有,那有官府給你告,何況搶了跑掉,茫茫草原,那裡抓人曲。
甚至有些俺答部直屬的將官率領騎兵出來私下做活,這個更是沒有地方講理去了,只能捏着鼻子認了,不過草原上對大明的各色貨物極爲依賴,商人們不敢來了,等於是破壞自己的利益,這樣的事情也不算過度。
三江商行以往在草原上做生意走商隊,都還算是太平,沒出過什麼事情,但進了萬曆十一年七月間,天津衛這邊的生意人卻知道,三江商行的不少商隊在大同北邊草原上遇劫了,說起來,天津衛有本事在大同那邊和韃子做生意的,也就是三江商行一家而已。
既然遭劫,生意還要做下去,那就要找些法子保護,所以三江商行就和騎兵馬隊聯繫,請他們派人幫忙。
虎威軍分爲兩個團,但馬隊、炮隊都不在編制之中,馬隊在嚴格的意義上是由三江商行供養的看家護院隊伍,既然不在編制中,自然也不受官府的管制,花別人的銀錢,自然要幫着做事,當即就劃出幾百騎前往護衛。
這幾百騎分成幾隊前往,不過這場面還是讓天津衛各處的商戶震動了下,到底是大買賣,連護衛的騎兵居然都是一人雙馬,兵甲齊全,這樣的護衛,就算是給軍將們做親兵家丁都不差什麼的,居然去給商隊做護衛。
第一隊護衛經過京師地界的時候,馬三標帶着十幾個人和他們匯合,一同趕往山西大同。
山西那邊,掛了其他名頭的三江客棧正在備貨,一直很關注他們的其他商人卻不理解,眼下年景正好,草原上也不缺糧食,你準備這麼多糧食作甚,跑一趟草原還不如在山西幾府做買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