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嗣宗弄死了薛妙妙之後,自己的名聲也就一落千丈,在安陸花界,幾與修羅惡鬼並駕齊驅,是這些姑娘們頂討厭的人物,再說他文理不通,這種場合,肯定不會要他來送臉上門。
可是沒想到,這人居然不請自到,身前身後,是幾十個身強力壯的家將。張嗣宗身邊倚着一個紅衣女子,趾高氣揚的從自己的座船上下來,左顧右盼邊走邊發出囂張的笑聲。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場高級酒會上,忽然闖來一隻大猩猩,橫衝直撞,將一個宴會搞的一塌糊塗。一羣文明的紳士,原本認爲自己無所不能,此時卻發現,對上這隻大猩猩除了搖頭苦笑之外,竟是找不到任何辦法來制約它的行動。
這幹才子按說都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使衙役或是官軍,也不敢對他們怎麼樣。可問題是,張嗣宗顯然是個異類,他的身份太高,而且關係在京裡,這些才子對他也沒什麼影響。就連那幾位擔任評審的老夫子,看到張嗣宗後也只能暗自皺眉,也想不到制約他的手段。
“哈哈,我就說麼,安陸這麼好的地方,怎麼能一點熱鬧都沒有。果然,熱鬧還是有熱鬧的,只是他們都不叫上我,你說這些人,是不是很不夠朋友?居然這麼好玩的地方,都不叫上本都督,難道看不起我麼?”
張嗣宗並沒有任何一點身爲惡客的自覺,一手擁着紅兒,另一隻手則比畫着“你看,這裡這麼多漂亮姑娘,我說今天安陸的清樓裡,就沒有一個能看的呢。鬧了半天,居然都在這裡,真是的,浪費啊浪費,你們這個時候,應該待在自己的樓裡,那樣才能賺銀子麼。”
他一邊說一邊直接來到幾位評審身前,倒是按着後輩的禮數見了禮,然後就在旁邊坐下。他帶來的那幾十個僕從,急忙爲他預備了鮮果、點心還有人爲他煮茶。
張嗣宗擺手道:“茶就算了,苦苦的,沒什麼意思。弄點酒,再說這麼熱鬧的場合,怎麼只吃這些瓜果,都要淡出個鳥來。這幫子文人就是小氣,搞這麼大場面,卻不捨得花錢。你們不肯,我肯。來人啊,把咱帶的燻肉拿出來擺上,今天這是文會麼,本都督也來出個彩頭。誰的詩文做的好,獎狗腿一條。”
“煮鶴焚琴。”如仙在旁輕聲嘀咕了一句,接着微微一笑,這蠢物來的倒是時候。有他在,楊承祖的淺薄就顯不出來了。如果說原本文人才子們,是有一半以上的人,想要留着氣力對付楊承祖,現在,這個人數怕是要減少八成了。
張嗣宗就像是一個天才的mt,成功的轉嫁了絕大部分仇恨,讓文人才子們仇恨的目光都鎖定在他身上。只是張嗣宗自己沒有這種自覺,又或者說,他壓根就不在意這些人的想法,他今天來,就是來秀自己的優越感的。
一手攬着紅兒,一手拿了條狗腿放在口邊大嚼,又命人把酒放到眼前。酒肉之香四散,把整個文會的格調拉低了不少。可是大家對於這九九重陽文會都十分在意,不能真的因爲張嗣宗的出現,就真的散了,那未免也忒丟人。
經過短暫的尷尬後,大家就繼續各行其是,還有幾個善於交際的,主動過去陪着張嗣宗說些什麼。只希望他不要製造更大的破壞,就一切都好。
一篇篇詩文被做出來,在這種時候,大家都是鼓足了勁,用最好的狀態去寫東西,產量倒是很高。而被評審通過的文字,還要大聲念出來,供衆人欣賞。至於張嗣宗的狗腿……,文人們總歸是有辦法,用比較委婉的方式拒絕掉。
經過初始的沉默,或者說某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干擾之後,萬嘉樹此時也調整過來。一連拿出兩篇詩文,倒是都獲得了通過。聽着人高聲朗誦詩文之聲,萬嘉樹的眼睛又落在了楊承祖身上。
從張嗣宗露面後,楊承祖的話就變得不多,精神也有些遊移。萬嘉樹只當是他怕了張嗣宗,也沒特別在意,卻不知楊承祖此時腦子裡想的,根本與這文會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在琢磨:這種場合很無聊的,張嗣宗這種人來這裡幹什麼。
他來這裡如果說參加文會,就像說自己不喜歡女人一樣,都是笑話。看他這架式,也知道是來惹事生非的。如果是單純的搞事,倒是不在乎,反正這種人走到哪裡也要搞事,很正常。如果是要搞人,那就必須要知道,他要搞誰,用什麼手段搞,又要搞到什麼地步。又是在背後慫恿他來這裡搞,這纔是要考慮的要點。
萬嘉樹連喊他兩聲,他纔回過神來,萬嘉樹更認定了他心虛。故意提高了調門“楊兄,你看這莫愁湖何等美妙的景色,今天又是重陽佳節,你難道就不想寫點東西,與大家唱和一番?還是你覺得,我們這些人,是沒資格與你一起詩文唱和的?”
他這樣說,就是要拉所有人過來給自己當後盾,如果楊承祖不做。要麼就得承認自己是個無才之輩,要麼就是擺明了看不起這些書生才子。
紅兒這時趴在張嗣宗耳邊嘀咕了幾句,張嗣宗忽然高聲道:“什麼?生死戀、怒海孤舟記的作者在這,趕緊過來,本都督有話問你。”
楊承祖見躲不過,只好過去與他見了禮,張嗣宗對他倒表現出了很大興趣,將一隻狗腿遞過來道:“拿着這個。說真的,今天他們做的這些東西,本都督一概聽不懂。可是你那話本,寫的真心不錯,來來來,靠前些,我有話問你。”
沒辦法,對付這種二世祖,削了面子,彷彿殺他全家。楊承祖只好捏着鼻子向前靠了靠,張嗣宗將頭向他湊了湊,咧醉一笑,彷彿在說“你懂得。”
“你那怒海孤舟記裡,李生如何弄那陸氏,可有文字?若是有繡本,那便更好了。只要拿出來,本都督給你十兩金子。”
原來是重金求理番的,不過這廝說的繡本,倒是個辦法。今後可以考慮考慮,做大了之後,推出一些珍藏繡本,似乎還能多賣點錢。對於這個要求楊承祖只好笑笑道:“這
個,時間緊張,尚不得就。”
萬嘉樹這時道:“楊世兄,就算我們沒資格與你吟詩唱和,難道張都督也沒這個資格,聽你寫的詩文麼?”
紅兒這時吃吃笑着,舉起酒杯向前一遞“楊將軍,不但字寫的好,人也生的俊呢。小女子最喜歡看你寫的話本,今日得見你的本人,這酒你可一定要喝啊。像你這樣的人,文采一定好的不得了,能不能送一首詩給我啊?”
她這一說,幾乎是將楊承祖逼的沒了路走。他搖搖頭,沒有接這杯酒,而是對萬嘉樹道:“萬公子,方纔我沒有回你的話,你當我在想什麼?或者說,你當我對今天這場詩會想的又是什麼?或許你們認爲,今天的一切是全部,很重要,可是於我來說,今天的一切,其實不過是一場遊戲,輸贏得失,根本無足輕重。真正要緊的事,不在這小小的陽春亭,也不在安陸,而在江西,在東南!也可以說,在湖廣,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