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喊出了不力爭者共擊之這樣的口號,但是口號和實施之間,總是存在着遙遠的距離,像是那羣勳貴武臣,始終站在一邊冷眼旁觀,也沒人想過邀他們加入,也不會因爲他們的拒絕而“共擊”。
楊廷和同樣是站在一旁看着他們,楊慎親自過來邀請了父親,但是楊廷和並沒有迴應,只是沉默的站着。這種沉默,就已經說明了他的態度。可是給那些人多少膽子,他們也是不敢過來,共擊幾位宰輔閣臣。
像是顧鼎臣、嚴嵩等支持天子一邊的,有一些人今天沒有上朝,另外一部分則自己形成了羣體,與他們對望。確實有一些大臣想過先毆殺這幾個奸佞,但問題是再看看那些持金瓜宿衛的武士,再看看那些勳貴,最終還是決定裝做沒看見對誰都好。
毛紀道:“石齋,今日之事,儼然憲廟舊事重演,升庵也是他們的首領,你這個做父親的,難道不幫自己的兒子?”
“維之兄,今日之事,確實像是憲廟舊事重演,可惜今日的天子,卻不是當初的憲廟。他們這是自討苦吃,升庵年少氣盛,總覺得自己有才學,可以無往不利,只有吃幾次虧,碰幾次壁,才能知道厲害。老夫這把年紀了,就不陪一幫年輕人發瘋了。”
“石齋老成持重,確實是謀國棟樑,這個江山由你來輔佐,才能保證不出亂子。當初孝廟以石齋爲帝師,武廟以石齋掌朝政,皆是慧眼識人。老朽可是沒有你的氣度和胸襟,這件事,我看不下去。”
樑儲、蔣冕兩人,已經邁步向情願的隊伍中走去,楊廷和道:“你們這又是何苦?留着有用之軀,才能夠爲國出力,逞一時之快,於國於己,都看不到有什麼好處。”
毛紀微微一笑“老夫聊發少年狂,我已經老了,這次事了,天子總該準了我的告老摺子,從此在家鄉務農,這個重擔,就得石齋你挑起來。在臨走之前,老夫總得做點快意之事,否則,這幾年的閣臣,就算是白當了。再說,沒有我們這幾個老傢伙看着,天子萬一下了重手,升庵如何扛的住?這次我們幾個在他前面,可以保證爲國朝留下一個棟樑之材。”
他朝楊廷和拱拱手,轉身向着隊伍中走去,那些大臣見又一位閣老加入自己的隊伍,心花怒放,認定這次有勝無敗。等了一段時間,肯加入的都加入過來,至於不可加入的,也形成了明顯的團體,再等下去已經沒有必要。承嗣派大臣在三位閣老帶領下離開金水橋,向着左順門發進,而繼統派則把目光望向了顧鼎臣。
除去那些醬油勳貴,繼統派目前聲望地位最高的,還是這位顧閣老,可是後者只笑了笑“你們看着我做什麼,遇到這種事,老朽也是沒有辦法的。算了,衆位老大人,咱們今天已經見了很多熱鬧,難道還要跟到左順門湊趣?現在回家,吃點東西,然後好好睡上一覺,比什麼都重要。至於這邊的事,自有萬歲裁奪,我輩,就不用多操心了。”
他這種態度拿出來,別人就不好說什麼,再者想一想,自己能做的事,其實也是非常有限的。既不能衝到左順門去打羣架,也沒有約束這些哭門者的力量,聽之任之是無奈之下的唯一選擇。
等到與楊廷和擦身而過時,顧鼎臣道:“首揆,您不準備去左順門那邊,看一看令郎他們的作爲?後生可畏,這麼多人到左順門請願,足爲國朝一景,他們今天,有機會創造一個奇蹟,說不定,從今日起,令郎將成爲翰林中的第五諫。”
“老夫年紀大了,已經看了很多的奇蹟,對這種東西,已經失去了興趣。這次禮議之爭,天子實現了他想要的,而這僅僅是個開始。這次成功之後,陛下恐怕會食髓知味,將來,我們內閣的作用,就會更加尷尬。顧閣,泥塑閣老,紙糊尚書,這種前朝舊事,你還想重現麼?”
顧鼎臣笑道:“人各有志,老朽不比楊翁,沒有那麼大的志向,想的只是做過太平宰相,過幾天甩手掌櫃的日子。內閣的日子太慘,什麼事都要摻一手,一天到晚,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如果萬歲肯把工作都拿過去,我覺得是好事,至少可以偷閒。”
“顧兄能這麼想,證明是個有慧根的,楊某是個俗人,難免放不下。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到放下,一定去拜訪顧老,咱們一起喝茶談禪,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老朽榮幸之至,不過說一句,老朽和天子一樣,都信道,首揆若肯賞光,咱們可以一起談談玄,或是練練氣,對身體有好處的。”
繼嗣派的大臣,人數超過了兩百人,比起發生的伏擊事件,參與的人數更多。雖然都是文人,但是因爲人數的關係,一樣形成了一種震撼的效果。
內中包括了樑儲、蔣冕、毛紀在內的三位閣老以及六部尚書、都察院總憲,乃至通政司使,五寺主官等大小九卿,乃至科道言官,各部侍郎、翰林詞臣在內,差不多涵蓋了國朝各階層文官力量在內。內中不乏當世名臣,或是詞林聖手,文壇鉅子,又或者是在邊廷統兵,屢立奇勳的名將。
大明文貴武賤,文官權柄極重,這些文官的力量聯合起來,即便是天子也不敢以等閒視之。楊慎回目望去,只間滿眼皆是紫袍金帶,襆頭朝服,伏擊失敗的恥辱,已經被這種熱情所取代。
即便自己搞砸了一次伏擊,可是隻要在這次哭諫中取得勝利,一樣可以名垂青史,至於失敗的過失,在未來的史書上,只會被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當然,如果失敗的話,那就是兩罪同發,史書上怕是不會太好看。是以,於他而言,到了這一步是退不回去的,只能前進下去,獲得勝利。
只要這次可以讓天子收回成命,自己就算是確立了形象,未來的內閣,肯定有自己一席之地,父親就可以退下來享幾天福了。想想方纔金水橋前的父親,他咬了咬牙,自己能理解父親不參與的苦衷,他是首輔,如果他都壓上來,君臣之間就沒有緩衝的餘地。他不參與,就是給皇帝一個空間,未來可以出面,爲雙方斡旋。
在父親出面之前,就讓自己先把事情做好,讓天子看到,屬於大臣的力量。皇帝與士人共天下,這句話並不是空話,今天他就會認識到,士大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