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 煞氣
蘄州江堤蜿蜒盤轉,閱江樓便坐落於與江堤相對的土山之上,位置高敞,視野良好,江堤上發生的一幕,在閱江樓上可以一覽無餘。
二樓面向長江的一處隔間裡,黃連祖與金毛七對坐飲酒,遠遠瞧見那位“如花”已按計劃向秦林發難,這兩位是笑得鼻子眼睛都擠做了一堆。
金毛七站了起來,彎着腰替黃連祖斟酒,一幅笑容要多猥瑣有多猥瑣:“撞上孫二孃這條母老虎,這下姓秦的是黃泥巴落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先大大的讓他出醜露乖,鬧得他身敗名裂,再讓弟兄們暗中斷送他小命,豈不比一下子打殺了更解氣?”
此時他已知道秦林並非什麼貴介公子,本來這只是件小事情,可金毛七金鎮撫大人不知怎麼回事像受了莫大侮辱似的,竟對秦林恨入骨髓。
黃連祖慢條斯理的端起酒杯:“殺人就不必了,你我終究是官身,被石韋那頭倔驢盯上也是個麻煩,何況本官還要準備一件干係極大的事情,成功之後這輩子的榮華富貴都有了……”
他小口啜飲着酒,不等金毛七發問,又漫不經心的道:“打斷手腳,趕出蘄州任他自生自滅,也就是了。”
金毛七雖極想問那件大事,但看黃連祖口氣好像不願意說太詳細,他也就忍住不問,把注意力轉向秦林所在的江堤。
孫二孃是蘄州南城的女破落戶,因爲生得和水滸裡那位母夜叉有一比,恰好姓孫又行二,因此渾名母大蟲。
她在堤上這一鬧,頓時引來目光無數,有知道根底的說又是母大蟲藉機生事敲詐勒索,但也有黃連祖預先派來安插在人羣中的潑皮混混,一口咬死說的確是秦林趁人多亂摸女人。
一位頭戴方巾的秀才疑疑惑惑的問道:“看這小哥眉清目秀的,不像那等骯髒潑殺才啊?”
“你放屁,人家就好這調調呢?”秀才身邊的潑皮斜着眼睛瞧他:“我看你也和這人是同行,趁亂摸女人屁股的吧!”
秀才吃了一驚,知道這些人不講道理的,趕緊把頭縮了回去,嘴裡嘮嘮叨叨的說:“不可憑空污人清白……”
丟你老母!潑皮朝地下啐了口。
青黛被秦林護在身後,見衆潑皮混混對秦林喊打喊殺,又說他摸了女人屁股,又羞又氣之下連連自責,眼淚都滴了下來:“都怪青黛不好,要是不掐你,你就不會往前亂跑,惹出禍事來。”
秦林在她耳邊低聲道:“和你無關,多半是姓黃的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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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雖不通人情世故,心思卻是十分敏捷,立時明白了原委,生氣之下也就不怕了,站到秦林身前指着衆潑皮說:“秦師弟是老實人,絕不會趁亂胡來,你們可不要冤枉好人!”
陸遠志和衆位師兄弟也擠了過來,都附和道:“誤會,一定是誤會。”
母大蟲不依不饒,“放屁,老孃屁股差點被這小白臉捏腫,誤會個屁!小的們,還愣着幹什麼?”
七八個潑皮往前逼來,望着青黛壞笑道:“這小丫頭倒也水靈,既然小白臉佔了我家大姐的便宜,就拿小丫頭賠補……”
醫館弟子們嚇得呆了,他們常年待在醫館學醫,幾時見過這種場合?
陸遠志想上前幫忙,可兩個身強力壯的潑皮一左一右把他逼住,一時間動彈不得。
秦林本擋在青黛身前,忽然向後退了兩步,反把青黛讓在前面。
哼,小白臉就是沒用!幾名只當秦林畏縮,不屑的朝地上啐了口,爲首一人就笑着伸手往青黛下巴探來。
秦林冷笑一聲,雙足蹬地迅捷無倫的往前撲擊,那潑皮還沒把手縮回去捏成拳頭,就感覺手腕上一麻,半分力道也使不出,早已被秦林抓住手腕往下一拉一壓,那隻手臂就好像不再長在身上似的,整個身體也被扯得跌了個狗啃屎。
捕俘拳的“別臂下壓”一招奏功,秦林並不放鬆,趁着後面兩個潑皮驚愕之際,左拳往左面那人臉上虛晃嚇得他連忙躲閃,秦林卻迅速靠向右邊的潑皮,搶進他內圈,雙手一伸已將他夾背合抱。
難道要使跤法?
自宋至明,相撲摔跤之法在民間極其流行,有燕青騰挪小跤法、沾衣十八跌、霸王扛鼎法諸多流派,中間蒙元統治的幾十年又摻進了蒙古摔跤的流派,無論哪種摔法都有。
被抱住那潑皮只當秦林要摔他一跤,趕緊沉腰坐馬緊固下盤,再慢慢與秦林鬥力——量他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又不怎麼魁梧雄壯,能有多大力氣硬拼?
孰料秦林抱着他肩背的雙手向內一掀,藉着潑皮沉腰坐馬之力又把他壓得低了三分,繼而擡起右膝往他雙腿之間狠狠一頂!
“咿~呀~嚯~哦~~”潑皮驚天動地的大叫着,倒在地上翻滾不休,叫聲初時尚且粗聲大氣,然後就非常詭異的變得高亢尖利,有些兒像荊王府承奉司那些公公們的調門了。
聽到如此淒厲的慘叫,圍觀羣衆都蛋疼得慌,不由自主的夾緊雙腿。
就連遠處閱江樓上春風得意的黃連祖、金毛七二人,也同時菊花一緊,一個嚇掉了筷子,一個打翻了酒杯。
兩人面面相覷:這姓秦的出手也太狠辣了吧?莫非他已經識破了……
就在他們所處的隔間往右數三個窗口,本城錦衣衛百戶石韋石大人也在和手下的一名總旗、幾名小旗飲酒。
當手下說江堤上發生衝突的時候,石韋就朝下望了望,看見是秦林,他頗爲期許的大吹特吹:“這位秦公子好生了得,不但心思縝密是個破案高手,張公魚還說他神光湛然英華內斂,必是肚子裡裝滿墨汁的人物,將來指不定就要連中連捷進士及第……”
一衆錦衣衛要麼是世襲的錦衣軍戶子弟,要麼是前線一刀一槍殺出來,受大員保舉入的衛籍,無論本性奸猾還是質樸,總之斗大的字認不得幾籮筐。聽本官這麼說,自然完全相信,個個點頭不迭,有人還想如果等會兒官差不來就下去幫幫忙,也好結識結識這位善於破案的才子。
不料還沒等他們動身,秦林就已放倒了兩個,心目中文質彬彬的大才子,瞬間變成暴走狀態,接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轉折,這羣錦衣衛全都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石韋正吹得滿嘴白沫子,沒看見江堤上的事情,忽然就發現下屬們全都石化,他奇道:“咦,你們被點了啞穴?”
有人哭笑不得的指了指江堤上蛋蛋破碎滿地打滾的潑皮,又指了指秦林:“石大人,他真是你說的那位‘飽讀詩書、英華內斂’的大才子?”
石韋只看了一眼也像被點了啞穴,臉上紅了白白了紅,忽然伸手一拍欄杆:“這纔是殺伐果決,智謀機變。先故意示敵以弱,繼而攻其不備,靜若處子、動如脫兔……你們這羣大老粗,要多學着點!”
咳咳~有個小旗大咳起來:“石、石大人,我被魚刺卡住了……”
江堤之上,事情又發生了變故。
秦林連續擊倒兩人,尤其是蛋蛋破碎的那人叫聲實在太過淒厲刺耳,潑皮混混們從來沒有見過下手如此狠辣的對手,都有些怵頭。
母大蟲孫二孃見狀只好打頭陣。
秦林就見一堆巍巍顫顫的肉牆逼了上來。
孫二孃獰笑着,腫泡的眼睛閃着兇光:“小兄弟,你還是給我乖乖的吧,哈哈哈哈!”
衆醫館弟子道一聲糟糕,這孫二孃等閒八九個壯漢也不是她的對手,秦林雖然出手快捷狠辣,被她纏上只怕也難以脫身。
孫二孃張牙舞爪的走上前,肥壯的腿跺下,每走一步似乎江堤都在顫抖。
錚——七星寶劍龍吟出鞘,指在了孫二孃長滿肥肉的喉頭。
“刺,有種朝老孃這兒刺!”孫二孃雙手乾脆把上衣襟扯開了一點兒,身子也朝前挺。
然後,她就再也不敢動了,因爲她看見了秦林的眼睛。
天吶,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究竟是地獄的火焰,還是邪神的惡魔之瞳?
秦林就那麼平平常常的站着,可身上一股子強橫兇戾的煞氣簡直就像屍山血海裡打過滾似的。
孫二孃決不是膽小的角色,作爲一個女人想在潑皮破落戶裡面立下名頭,得比男人更狠更兇更不怕死,可這次她真的怕了,因爲她毫不懷疑只要觸怒了秦林,自己的喉嚨在下一刻就會添個透明窟窿。
是的,這少年郎眼睛裡藏着的東西簡直太嚇人了,簡直就沒把你看成活人,好像在他眼中,你只是一塊塊白森森的骨頭、零零碎碎的肉和沒有生命的五臟六腑心肝脾肺腎!
大熱天,孫二孃出了老大一身冷汗,僵立當場不敢動彈。
秦林並沒有屍山血海中拼殺搏命的經歷,可他親手解剖的屍體不計其數,破案之後送上刑場的兇徒數也數不清,平時懂得排解宣泄倒也無妨,可一旦將心底積累的負面情緒盡數釋放,那種強橫無匹的凶煞之氣,就算是手頭欠下無數人命的連環殺人罪犯也會嚇得打寒顫!
更何況作爲常年和屍體打交道的法醫,必須有特殊的辦法來避免心理疾病,秦林的方法就是在工作時不把對方當作死人,而是一具具由骨骼、內臟、肌肉、皮膚組成的“工作對象”,這時候他的目光簡直像解剖刀一樣犀利而森寒,區區一個女潑皮,又如何抵受得住?
“是,是什麼人在這兒搗亂?”幾名穿着飛魚服的人,緊握着繡春刀一路小跑過來,
孫二孃至此才大大的鬆了口氣,往後連退了三步,止不住再退了三步,恰逢秦林看了眼一眼,心頭一驚,噔噔噔又是三步,驚魂稍定,忙拿破手巾擦額頭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