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夏風 391章 浩然正氣?
秦林走近,只看了一眼,立馬桀桀的壞笑起來。
北風呼嘯,宛平縣衙裡面靜悄悄的,空空如也的棺材、被鋸開頭殼露出腦組織的死屍、滿手污血的胖子還捏着只鋸下來的天靈蓋,再配上秦林的笑聲,此時此刻,就算是膽大如黃嘉善,也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黃縣令,可以把陳銘豪無罪釋放了,”秦林直截了當的讓衙役放人。
黃嘉善臉色不怎麼好看,側着臉躲着那屍首,聲音有些乾澀:“下官、下官不明白秦將軍的意思。”
秦林笑着招招手:“來來,黃縣令請看看這裡,一目瞭然。”
即便是膽氣不同於普通文官的黃嘉善,也掏出手絹不停的擦着冷汗,哪裡敢去看那被鋸開頭殼的屍體?
陸胖子好心好意的勸他:“這有什麼嘛?黃父母,你就想着這是豬腦子就不行了,你家裡打邊爐燙火鍋,就沒吃過腦花?”
若是秦林這麼說也罷了,陸胖子一開口,倒把黃嘉善膽氣激起來了,心道:膽量及不上專搞這個的錦衣衛掌南衙秦長官,還沒什麼,難道連這個胖乎乎的小百戶都不如嗎?本官乃儒門子弟,養浩然之正氣,何必怕這區區屍首?
黃嘉善硬着頭皮,一寸一寸的挪動目光,從死者蒼白乾枯的雙腳一路看上去,死者青白色的皮膚、乾癟了的血管,都是那麼的可怕,最後幾乎是鼓足了身體裡剩餘的全部勇氣,才越過那張白裡滲着青的臉,看到了被揭開頭蓋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腦組織。
未知的纔是最可怕的,既然已經看到了,克服起初那一道最強烈的驚悸,之後就沒有那麼害怕了。
“浩然正氣,浩然正氣……”黃嘉善心中默唸着,強迫自己把人腦想象成豬腦花,這樣半晌才定下神來。
秦林曉得常人頭一次觀察解剖,要克服的心理障礙相當艱難,便也不催促他,等他神色漸漸平復,才笑眯眯的道:“黃縣令,你瞧出端倪來了麼?”
陸胖子也湊趣的拿着天靈蓋,把有頭皮的一面朝着黃嘉善,放到死者揭開的腦子旁邊。
“啊呀,不對!”黃嘉善非常聰明,屬於一點就透那種,立刻就瞧出不對勁的地方。
頭皮上那處腫起來的青包,是在頭頂偏左後一點兒的位置,可腦組織中間積着的風涎(淤血),卻是在右腦半球稍偏前方,與表皮的傷處完全不對應!
陳銘豪拳頭打的左後方,怎麼淤血倒在右前方?
“這根本就不是陳銘豪打出來的傷,而是麻師爺原本就中了頭風!”秦林斬釘截鐵的做出了結論。
麻師爺的毛病,用現代醫學說法叫做蛛網膜下腔出血,是引發中風、猝死的常見病症,患者出血有快有慢,慢的像麻師爺,前後可以持續好幾天,直到嚴重症狀奪去他的生命,快的可以一瞬間就讓患者不省人事。
蛛網膜下腔出血既有可能是自身的原因,比如顱內動脈瘤、高血壓動脈硬化症等病症引發,也有可能因外傷導致,比如暴力擊打造成頭部創傷。
如果是暴力擊打,就要和外傷位置相符合,絕不可能拳打左後方,出血在右前方。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麻師爺原本就因自身原因腦部血管在緩慢出血!他是自己病死的,和別人沒有任何關係!
有軍士看到麻師爺在被陳銘豪擊打之前就腳步踉蹌、容易跌跤,便是他那時候已發生腦出血的明證!
陳銘豪的擊打只是一個偶然,和麻師爺的死亡沒有必然聯繫,當然應該無罪釋放。
秦林用中醫邪風入腦的說法,把這番理論講了一遍——其實得出結論是很簡單的,根本不需要多麼高深的醫學知識,因爲頭殼上青包的位置和大腦出血的位置大相徑庭,這就已經說明了大部分問題。
一目瞭然。
“原來如此,”黃嘉善嘆息着連連點頭:“到底是秦長官明察秋毫,本官也曾自詡熟讀刑名,輪到實打實的辦起案子,這才知道自己還差得遠哩。”
結論如此顯而易見,黃嘉善就命令衙役把陳銘豪放出來。
毛氏和她兩個兄弟不幹了,剛纔他們躲在一邊不敢看,這會兒卻急吼吼的衝過來,呼天搶地的撒潑:“昏官,昏官!明明腦袋裡有出血,怎麼就不是被姓陳的打出來的?你們官官相護,欺負咱小老百姓……”
小老百姓?秦林差點沒噴了出來,心道明明你丈夫麻師爺就是幫着楊府爲虎作倀,專門欺負小老百姓的吧!
眼睜睜瞧着十八畝地、摺合三百多兩銀子的賠償轉眼沒影,豈不是煮熟的鴨子又飛了?毛氏兩個弟弟氣急敗壞,也白愣着眼睛,叫喳喳的:“天底下還沒王法了?好端端的人,怎麼會自己腦袋裡面出血?一定是被打的!”
好端端的人?好端端的人!秦林聽到毛氏和她兩個弟弟到現在還在睜着眼睛說瞎話,明目張膽的做僞證,不禁怒從心底起,劈手就把她兩個弟弟領口揪住,拖到屍首旁邊,厲聲問道:
“你們也敢說好端端三個字?本官查驗這種屍首也不是頭一次了,他腦部淤血分明已經至少有了三天,也就是說他最近幾天都會噁心、嘔吐、走路不穩當、目眩耳鳴,你們家屬就一點不知道?還有臉說好端端的!”
這兩位雖然膀大腰圓,但絲毫不敢在執掌南衙的秦長官手底下掙扎,等被他扯到屍首旁邊,一看往日活生生的姐夫變成了屍首,還天靈蓋揭開,灰白的腦組織暴露出來,被鋸子鋸開的斷面一圈骨頭茬子……我的奶奶也!兄弟倆褲襠裡一熱,尿了。
秦林像丟死狗似的把他們扔下,朝地上啐了一口:“喵了個咪的,都什麼玩意兒啊!”
又把目光轉向毛氏,這女人直往旁邊縮,目光躲躲閃閃的不敢看秦林,正如秦林所料,麻師爺的腦出血是病程發展比較緩慢,最後才突然爆發的那種,開始的前幾天都會有眩暈、頭痛等始發症狀,作爲他老婆的毛氏,心裡頭還能不清楚嗎?
如果說一開始她還只是竊喜丈夫死了落下家產受用,又能得到陳家十八畝地的賠償,那麼後來明知麻師爺那些症狀而故意隱瞞,就有誣告陷害的意味了。
秦林被他們纏得火發,再者他辦起案子就是追根究底的性子,所以冷冰冰的掃了毛氏和她兩個弟兄,以及曾幫腔的楊府家丁一眼,桀桀的獰笑道:“不是說好端端的人不會自己腦袋裡出血嗎?哼哼,本官這就讓你們心服口服!”
說着,他親自動手,從生牛皮包裡面拿起了一柄閃着鋒利寒芒的小刀。
“哇,秦哥要親自出手了!”陸胖子連連扯牛大力。
“滾,離我遠點!”牛大力嫌惡的躲開兩步,這死胖子剛纔來回拉鋸子鋸人頭,身上濺着不少血污和碎肉,這會兒手裡還捏着塊天靈蓋忘了放下,多噁心!
秦林出手就大不相同,只見他一刀在手,氣勢便如武林高手絕頂論劍一般,淵停嶽峙,神色也變得心馳物外,沉浸於某種無法言喻的境界之中,自然而然的便有種從容不迫的宗匠氣度。
犀利的眼神宛如刀鋒,順着出血的位置、根據血管的走向判斷分析,精密的計算位置和方向,同時也調勻呼吸,讓自己的心跳慢慢平緩,修長有力的手指變得穩如泰山,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
銀光閃過,手起刀落。
解剖刀划着優美的弧線切入目標,就像小刀切黃油那樣渾不着力,灰白色的腦組織迎刃而解,於是被切開的位置,就暴露了麻師爺死亡的秘密。
大腦底部位置,一處爆裂的血管呈現在光天化日之下,血管明顯膨大不正常,呈現出顱內動脈瘤的典型徵象。
毛氏兀自犟嘴,嘀嘀咕咕的道:“老身看不懂這是什麼,也不曉得死鬼有這個病。”
“看不懂?哼哼,這叫好端端的人?”秦林使個眼色,牛大力就毫不客氣的把毛氏提起來了。
叮噹一聲,秦林將解剖刀丟進水盆中,那庖丁解牛的一刀,他手上半分污血都沒有沾到。
轉身就惡狠狠的盯着毛氏:“你不信,好辦,咱把你兩個兄弟腦袋切開來看看,若是也有這種生了瘤的血管,就算本官錯了;若是沒有,就治你誣告陷害之罪!”
我的媽呀!毛氏兩個弟弟嚇得差點又尿了一回,趕緊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長官饒命,饒命,咱們心服口服了!”“姐姐,快服軟吧,長官面前撒潑可討不了好,再晚點你弟弟就沒命啦!”
毛氏其實也嚇得魂飛魄散了,連連點頭告饒,說再不敢犟嘴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秦林一邊吩咐將陳銘豪放出,一邊命衙役將毛氏姐弟三人各掌嘴十下,讓他們出五十兩銀子給陳家,算是方纔作僞證的懲罰。
陳銘豪爺倆對秦林千恩萬謝,那是不消說了,兩爺子感激涕零,直把秦林視作再生父母一般。
黃嘉善則在旁邊連連點頭,這位秦長官眼光毒、手段高、作風狠辣,實在是廠衛之中的英傑人物,換了我黃縣令,空有一肚子治國安邦之策,要對付毛氏這等潑婦、破這起案子,卻是遠不如他了。
秦林寒暄一通,自己回家,縣衙門的仵作、捕快將今天的事廣爲傳播,很快京師百姓就都知道,錦衣衛南衙有位會鋸死人腦殼的秦長官,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猙獰可怕至極……頓時秦林在京師兇名卓著。
且說當夜就是大年三十,黃縣令一家其樂融融的團聚,這北方寒冷,夫人便吩咐做了圍爐涮鍋,熱氣騰騰的端上來。
黃嘉善整個下午都待在書房,臉色不怎麼好看,服侍他的書童就聽得老爺嘴裡直念什麼浩然正氣,卻不曉得他中了什麼邪。
圍爐涮鍋一端上來,黃嘉善伸着筷子往裡頭撈了兩下,忽然就眼睛直了,驚問道:“這、這是什麼?”
“豬腦花呀,”黃夫人莫名其妙。
咕咚——黃嘉善直接暈倒了,什麼浩然正氣都不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