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夏風 646章 隱性遺傳
辭別把漢那吉,秦林率衆回到歸化城南的行轅,得知徐文長還沒從三娘子營中歸來,衆弟兄就是一陣意味深長的壞笑。
秦林馬不停蹄,立刻讓人去把哲別叫來。
哲別出身土爾扈特部——也即是三娘子和德瑪夫人的孃家,德瑪夫人已被黃臺吉害死,他順理成章的成爲了三娘子麾下心腹大將,還曾作爲報喪使者走了趟京師,又和欽差大臣秦林一起回到草原上。
一見秦林,哲別就雙膝跪地磕了幾個響頭:“哲別叩見秦恩公,恩公吉祥如意!”
秦林呵呵笑着把他扶起來,問他知不知道把漢那吉和大成比齊這兩口子是怎麼回事兒。
抓着頭髮想了一會兒,哲別說:“大成比齊替把漢那吉生的嫡長子,叫做脫脫,不曉得咋回事,近來把漢那吉疑神疑鬼,說脫脫是大成比齊和阿力哥私通生下的野種,兩口子整日爭吵怒罵,叫所有人都看他們的笑話。如今我家主人三娘子和黃臺吉那壞種相鬥,把漢那吉卻什麼都不理會,也有爲這件事煩心的緣故。”
秦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陸胖子聽到這裡,就把大腿一拍:“哈哈,就是嘛,我看脫脫也很像阿力哥的野種,把漢那吉頭上的綠帽子,戴得熱乎着呢!”
“不要胡說!”哲別有點兒生氣,大聲嚷道:“阿力哥很忠心,是條鐵錚錚的好漢,他不會和大成比齊私通的……”
秦林擺擺手,止住亂嚷的哲別,“剛纔聽你的說法,把漢那吉以前並沒有懷疑什麼,是最近才突然吵起來的?”
哲別非常肯定的點點頭。
“那有什麼呀,兒子越大越不像爹,把漢那吉就逐漸察覺了唄!”陸胖子不以爲然。
“不對頭,”秦林立刻反駁:“如果單是相貌的話,脫脫又不是今天才長成這樣子的,把漢那吉十幾年都沒發現兒子長得不像自己,除非他眼睛瞎了……這裡面一定有別的原因!”
陸遠志道:“或許是他抓住老婆和阿力哥偷情了。”
笨!牛大力從旁捅了捅胖子,“那兩口子吵架咱們是聽見的,要是大成比齊偷情被抓住,吵架時她還能那麼理直氣壯?”
陸遠志語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看來得問問當事人了,”秦林笑起來,瞅瞅哲別:“剛纔聽你替阿力哥辯護,你們應該很熟吧?把他悄悄帶到這裡來,就說如果他真的沒有和大成比齊私通,也許本官能還他個清白。”
當然沒問題,哲別又磕了個頭告辭,就興沖沖的走出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哲別就回來了,他超額完成了任務,不僅帶來了阿力哥,還多了大成比齊和脫脫。
“叩見欽差!聽哲別說您能還我母子一個清白?”大成比齊將信將疑的瞧着秦林,又問道:“是請措嘉達瓦爾品第來施法嗎?”
“不是的,本官有別的辦法還你們清白,”秦林頓了頓,意味深長瞅瞅大成比齊和阿力哥:“當然,前提是你們倆確實沒有做過對不起把漢那吉的事情。”
阿力哥臉上還貼着秦林送的膏藥,嘴巴鼓了鼓,大約是被把漢那吉折騰疲了,終於沒說什麼。
反而年輕的脫脫揮拳砸着自己胸口,大聲吼起來:“母親,忠誠,父親,錯了!”
大成比齊拉了拉兒子,沒好氣的道:“秦欽差,不好意思,脫脫的漢話說得不好,但他沒有惡意。”
秦林點點頭,表示無所謂。
大帳中威靈法王、陸遠志等人,到現在也沒開口說話,但人人眼睛裡都藏着一星半點的戲謔。
原因無他,大成比齊、阿力哥和脫脫的臉型相貌實在很接近,站在一起簡直就像一家三口嘛。
秦林也不廢話,當即拋出了思忖已久的問題:“大成比齊,尊夫把漢那吉十餘年來,一直沒有懷疑脫脫,現在突然說他不是親生兒子,你能告訴我這是爲什麼嗎?”
大成比齊和阿力哥互相看看,兩人都是萬般無奈。
“唉,也是長生天降下的災禍啊!”大成比齊嘆口氣,說出了原委。
脫脫生下來就不像他父親,但和母親非常像,所以把漢那吉也沒多想,就這麼一直到了現在。
前幾天,黃臺吉得到了一些新鮮的蠶豆,這可是草原上比較稀罕的東西,因爲蒙古人以放牧爲生,十年來前白蓮北宗趙全等人出塞,招募漢民墾荒,豐州灘一帶才逐漸有了農業,但蔬菜種植就比較少了。
黃臺吉爲了籠絡諸位蒙古貴族,就以蠶豆配上烤羊肉、酥油餅和美酒,請貴族們吃喝。
手握重兵的把漢那吉當然在受邀之列,他還帶上了老婆和兒子一起去享用美食,三人大快朵頤,飽餐一頓。
哪曉得樂極生悲,脫脫回來之後就心煩意亂、肚子痛、發燒,先是眼角變黃,接着全身皮膚變得蠟黃,拉的尿像醬油似的,幾乎快要斷氣。
把漢那吉和大成比齊又驚又怒,最初還以爲是黃臺吉下毒害人,但又奇怪得很,別的貴族都沒什麼事兒,爲啥黃臺吉單單要害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就算害把漢那吉本人,也稍微說得過去點啊。
後來還是當初結伴降明的一位老貴族想起來,十來年前在關內,也曾吃過新鮮上市的蠶豆,那次阿力哥貪鮮吃得最多,結果也是這般上吐下瀉、全身變黃、小便像醬油,很強壯的一條壯漢,足足躺了七八天才起得牀,差點把命都送掉。
當時的宣大總督王崇古請了名醫來診治,據那位老先生說,極少數的人吃了蠶豆就會中毒,而且往往同一家的男丁有好幾個這樣的,別無其他辦法可解,就是用催吐和下瀉的藥,幫助蠶豆毒性吐出瀉出,另外將來再不要吃此物。
把漢那吉也想起了當年的事情,於是立刻請歸化城中漢人醫生開了瀉藥和催吐藥,又命人悉心調養,虧得脫脫年輕力壯,數日間慢慢好起來。
但想想不對味兒啊,把漢那吉琢磨着當年名醫老先生的話,“往往一家的男丁有好幾個這樣的”——奇哉怪也,咋我把漢那吉沒這毛病,老婆大成比齊沒這毛病,偏偏是阿力哥和脫脫有同樣的問題?
那麼,脫脫究竟是誰的種?
越琢磨,把漢那吉越覺得自己做了接盤俠,心裡有了疙瘩,怎麼看都覺得兒子更像阿力哥。
再仔細想想,當初大成比齊懷上脫脫之前,自己曾經出去過幾天,阿力哥則留在營地……是可忍孰不可忍,把漢那吉雖不敢和俺答汗爭三娘子,不代表阿力哥也能給他戴綠帽子啊!把漢那吉立馬怒髮衝冠,把老婆和阿力哥叫來質問。
大成比齊和阿力哥當然不會承認,當場就大吵大鬧,弄得這件事盡人皆知,成了歸化城南北的一個大笑話。
也虧得是做事有點兒黏糊的把漢那吉,如果是俺答汗遇到這種事,恐怕老早就把大成比齊、脫脫和阿力哥一塊兒宰了。
大成比齊說“漢人醫生的話不見得就能信,你寧願信外人不信自己老婆?你個窩囊廢!”
把漢那吉就又動搖起來,只是始終難明真相,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都心頭堵得慌,就見天和大成比齊吵架,又對阿力哥非打即罵,自作聰明的“試探”他們倆以圖發現點什麼,於是秦林去營中拜訪就遇到了這號場面。
“要是秦欽差能替我母子洗清冤枉,甘願永遠聽您差遣,不敢分毫有違!”大成比齊很誠懇的看着秦林。
秦林低頭沉吟,陸遠志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低聲道:“太師父也發現蠶豆中毒,確實是一家的男丁容易得,不曉得究竟是什麼毛病。我看這大成比齊說話不盡不實,恐怕她和阿力哥……”
“的確男丁容易得病,至於女子嘛,往往是隻攜帶、不發病,”秦林補充道。
啊?陸遠志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原來秦哥早知道了呀。
當然知道,這是蠶豆病,一種家族遺傳病,患者在食用青鮮蠶豆或接觸蠶豆花粉後皆會發生急性溶血性貧血症。
因爲患者存在遺傳缺陷,他們血液中的紅細胞,缺乏保護正常紅細胞免遭氧化破壞的一種物質,新鮮蠶豆是很強的氧化劑,食用之後便導致了溶血反應。
得這種病男性患者約佔九成以上,大多食蠶豆後一兩天發病,症狀有厭食、疲勞、低熱、噁心、不定性的腹痛,接着因溶血而發生眼角黃染及全身黃疸,出現醬油色尿和貧血症狀。嚴重時有尿血、休克、心功能和腎功能衰竭,重度缺氧時還可見雙眼固定性偏斜,如不及時搶救可於一至二天內死亡。
秦林把這些話,用大家能聽懂的方式,大概的解釋了一遍。
大成比齊和阿力哥面面相覷,兩人極不服氣。
陸遠志則笑道:“這麼說的話,把漢那吉老兄頭頂還真有點綠了……”
秦林搖搖頭,“不見得,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正如陸遠志所說,蠶豆病是一種遺傳病,但它的遺傳方式有點詭異,用後世的說法,屬於“X染色體隱性遺傳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