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年也聽人說了,嶽不羣不知如何交上了狗運,居然和國舅成了朋友。當然也有人說,是他把自己的親生閨女捨出去,換了這天大的富貴回來。但無論如何,國舅自入陝西與他形影不離是真的,有了國舅的庇護,自己便不好對他過於無禮也是事實。因此他急於前來正氣堂催促搬家,也是防着時間一長,國舅徹底坐到華山氣宗這邊。
聽國舅發話,他急忙換了副面孔道:“國舅,您有何吩咐?您請放心,您來華山遊山逛景,找貧道就是找對了人。貧道別的不敢說,好歹也在華山活了大半輩子,這裡一草一木,我無不熟悉。而且貧道觀裡,還有珍藏幾十年的好酒,現打的野味,另外還有幾個最好的鼎爐,與國舅共參那陰陽大道,保證隨您心意。”
鄭國寶道:“道長有心了。不過您先聽我說幾句,我是個外人,於貴兩派之間的爭鬥不甚了了。但是大明是個有法度的地方,實在不成,你們可以議於有司,交官處置啊。連德祿是收稅的中官,干涉地方上的事,可是僭越了,失了他的本分,等我見到他的面,也要好好說他幾句。”
那陳伯年一聽話風,便知不對勁,急忙道:“國舅容稟。連公公也是一片好心,怕我們兩下爭鬥起來,死傷人命,那便不好了。要知,貧道觀裡,有些年輕的道士,正在血氣方剛之年,加上入門未久,道心不堅。比不得那積年修煉的老修士,又聽說祖宗基業被佔,滿腔義憤。早就想集合起來,尋嶽兄的晦氣。這還是貧道拼命壓制,才讓他們暫時不敢妄爲,我只怕天長日久,官司沒有個分曉,那些人不服管教,竟來找嶽兄撕打,到那時,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鄭國寶冷笑一聲,“哦?有這等事?我在京師探得消息,有那魔教妖邪,爲了躲避官府緝拿,便隱身入三寶門下或是三清門中。今日聽道長說起,看來這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如此好勇鬥狠之徒,若說他們不是魔教,那誰人才是魔教?看來貴派的問題很大啊,要好好查上一查。又聽道長說,這華山上有五六千人馬,這可是個大事,說不好,只能調三邊大軍前來,以防不測了。”
他這幾句話輕描淡寫,那邊陳伯年卻幾乎要含血噴天了。沒想到這國舅爺,居然如此偏幫嶽不羣,這架拉的不能再偏了。自己剛威脅講打,那邊已經把一頂魔教的大帽子扣下來。如今這時候,誰敢跟魔教沾邊?
萬曆天子信道是不假,但是他陳伯年只是在陝西境內招搖撞騙的本事,距離騙進大內,還差着十萬八千里呢。而且這可是國舅,不是白丁,人家妹子在宮內受寵,如今距離皇后寶座,也僅差半步之遙,說不定他的親外甥還是未來大明的天子。皇帝會爲了信道,而就舍了親戚,向着自己?
他又是錦衣緹帥,如果上本說自己聚衆數千,意圖謀反。那三邊大軍開來平定叛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全真教這點基業,實在禁不起這麼個敗法啊。
他只得辯解道:“國舅,誤會,誤會了!貧道那的弟子,都是老實本分的人,最多是基於義憤,想要當面理論,絕沒人是魔教妖人,這點貧道可拿性命來保。只是這玉女峰,他們也該給我們讓出來,這塊地皮,本就是我們的,當初他們暫借存身,難道劉備借荊州一去不回?再說了,這華山派恁的無恥,連鎮派絕學,都是偷的我們的。”
令狐沖敬師父如敬天倫,如何能容忍這般言語,當下手按劍柄:“尊駕雖然是前輩高人,但若是辱我師門,我也只好向您討教幾招,斷不能讓師門蒙羞。”
那陳伯年冷聲道,“這你問你師父去。你們華山九功,是不是紫霞第一。而我全真華山派,練的幾門樁功外,內功便是練的紫霞功。令狐少俠若是不信,可以去華山派幾個道觀去問,看看我說的是否謊言。還有那玉女劍法,那也是我們全真的,這個更是有典可考。”
鄭國寶見嶽不羣夫妻都不言語,心知,這話十有八酒是真的。便不在這話題上糾纏,“道長,我又不是你們江湖人,說這些,我可聽不懂。我只知,這兩份地契,卻是嶽大俠的地契更有用一些。難道你要說,本朝要承認金朝的地契?那可是韃子啊,你可要講個立場啊。再說,若是嶽兄的地契錯了,難道當初爲他們辦理地契的官府錯了?這陝西的布政使司,一衆書辦、吏員、照磨、經歷全都錯了?你可要想清楚再說話啊。再有剛纔道長似乎說過,誰反對連公公誰就是反對朝廷?便是連德祿自己在這,他也不敢說這句話!他不過一個閹奴,要是敢出這等不敬言語,我便替我姐夫了結了他,也沒什麼要緊!”
陳伯年此時可是徹底沒了方纔的威風,也知剛纔說錯了話。怪自己得意忘形,失了穩重,結果留下這麼個大把柄給人攥住。自己和連德祿沒有深交,最多也無非是個術士身份,若是國舅爺把這話對連公公講了,怕是不用別人動手,連德祿就得出手滅了自己。
“國舅,方纔是貧道一時失口,還望國舅海量包涵。千萬不要跟貧道一般見識,我這等山野村夫,沒見識的土人,可是不知該說什麼,犯不犯忌諱,不知者不爲過啊。”
鄭國寶不置可否,冷笑道“這事,我也不準備跟你一般見識,不過你今後自己說話注意就是。你們出家人,花頭多,說的話呢,我未必聽的懂。我這人有個毛病,不懂就問。要是我聽到什麼聽不懂的言語,說不定就得寫信問問天家,是個什麼意思。您今後說話,可得謹慎一些。至於這華山派的事,你回去告訴連德祿,就說本國舅要在華山遊山玩水,好好耍上些時光,讓他別來打擾我的雅典興,否則給我仔細他的皮!”
別看連德祿在陝西呼風喚雨,連巡撫、佈政,他都不大放在眼裡。可是自來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太監不怕文官,但不代表太監不怕勳貴和宗室外戚啊。畢竟論起來,再遮奢的太監,也只是奴僕,而勳貴外戚,除了主人的朋友就是親戚,哪有奴僕爬到主人親戚朋友頭上的道理?
何況鄭娘娘又專寵**,連德祿這種人,哪怕鄭娘娘打死了他,他又能找誰說理?鄭國寶發了這樣的話,慢說一封書信,就是連德祿本人來,也是個灰頭土臉滾回去的結果。鄭國寶又道:“至於這地皮的官司,可以去鳴冤告狀,訴訟於有司,有衙門爲你們斷一個是非曲直。若是有人敢糾集亡命,打私架,那本國舅可是絕對不肯饒恕!”
陳伯年聞聽,只得點頭道:“貧道不敢,貧道不敢。”
鄭國寶臉色一緩,“本國舅也是最講道理的人,你們兩邊,我是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兩面我都不會拉偏手,只是動手打架,傷損和氣,這實在是不好。大明朝是有王法的地方,有事找衙門,本國舅定然不干涉,我這鞍馬勞頓,可也就不留你了。”
見國舅趕人,陳伯年只好告辭而去,偷眼看練天風,見這便宜師侄把頭一低,不看自己。想來這條線暫時是用不上,要想打贏這官司,怕是還要從廟裡那幾個鼎爐上下手才行。
眼看一場大危機被這麼輕描淡寫的化解過去,嶽不羣心裡也一塊石頭落地。起身行禮道:“國舅大恩大德,嶽某銘感五內,他日必要報答。”
甯中則也跟着行禮:“若無國舅援手,這賊道士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我替華山這些孩子們,謝過國舅。”
鄭國寶道:“我方纔說了,我與嶽兄一見如故,咱們就不必如此客氣了。一家人的事,我不管誰管?你們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讓華山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