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sodu
“人呢?人呢?你把本公子的美人兒藏到哪去了?”
那小美人兒到了棺材店,選中一具中等偏好的棺木,又叫店裡夥計幫着把人入斂了,最後又選了些火燭銀錁,叫那幾個家奴抱着,忽然有些害羞起來,她對彭翰文悄聲說有些內急,想要方便一下,彭公子哪有不允不理。
小美人兒讓棺材鋪的夥計引着往後院去,臨到後門口,還回頭瞟了一眼,那嫵媚的韻味看得彭翰文心兒一酥,站在那兒好一番回味,真個**無比。
可惜,這**的時間長了點,最後他終於發現,原來這只是一場春夢,那美人兒鴻飛冥冥,不知去向了。
“公子,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我柳氏棺材鋪正經人乾的正經生意,這兒可不是黑店。那小娘子說是內急,要借我家茅廁一用,我能不借嗎?她跑了關我老柳屁事。喏,這是她脫下來的孝衣,還給你!”
一團白綾,被那棺材店老闆擲到董翰文懷裡,董翰文氣極敗壞地道:“給我追,把那小賤人給我找出來,我要剝她的皮!”
“慢着!”
棺材店老闆把眼一翻,黑眼仁不見,只剩下眼白了:“錢呢?”
董公子怒不可遏地道:“本公子叫人騙了,你沒看到嗎?棺材還你!”
“放屁,棺材也有還的?虧你是個讀書人,這棺材也能退貨?再說令尊老大人這不是已經入斂了麼,再擔出來,像什麼話。”
“那不是我爹!”
“我管他是爹還是你爺爺,不付錢,休想走人。”
“混帳!混帳!你們幾個狗奴才,就看着公子我受辱麼?給我打!”
“哎喲,你還有理了,就你有人吶,夥計們,拿上家活什兒都出來,睡霸王棺材的來了!”
彭翰文和棺材店老闆扭打成一團的時候,一個青衣小帽,好象大戶人家家丁的俊俏小童已出現在幾條街外的一家糧米鋪子,甜甜脆脆地道:“店家,買米。”
這人自然就是方纔“賣身葬父”的那個小美人兒,也就是古靈精怪的謝雨霏,她被大車載入城中,與彭梓祺失散。車一進城,大車上的乘客便各奔東西,她也只好自尋去處。錢揣在彭梓祺身上,只有二人隨身的衣物在她的手裡,除此之外,她一無所有。
如何在城中活下去?
謝雨霏唯一的財產,就是一包衣服,她把這包衣服留了一套男裝,一套女裝,其他的都送進了當鋪,換來的百餘文錢被她扯了匹白布做了身孝服,扣去這兩天的飯錢,剩下的那點錢就給了這死者的親屬。
因爲怕生瘟疫,城中一旦死了人,按照鐵大人的命令,都是要集中火化的,那戶逃難的人家本來也要把屍體上交集中處理的,如今可以換點飯錢,如何會不答應?於是,就出現了彭府門口的那一幕。
謝雨霏也想到今後的吃飯問題了,而且她想到的時間比夏潯還早一些。
也許是因爲從小就幹些危險的買賣吧,謝雨霏的危機意識特別強,自入城之後,提着她的全部家產----那包衣物走進當鋪的時候,她想到的就不是這一兩天如何過,而是如何儘可能地比別人過得久。
夏潯一袋袋往長春觀搬運糧米的時候,謝雨霏也在一小袋一小袋地把糧食提走,藏在她找好的藏身之處。她沒有留一文錢,她並不想在濟南城賺難民財,只要燕軍一撤,她就會馬上離開。如果燕軍不走,那麼這城裡邊,最值錢的將只有糧食,她留錢幹什麼呢?
戰爭,無關正義與非正義,不管你把它描寫的如何熱血沸騰,波瀾壯闊,瑰麗離奇,它的本質總是冷血、殘酷的,它的目的,是對生命的殺戮。
謝謝就像一隻警覺的土撥鼠,當萬千生靈還在無憂無慮地時候,她已經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並且開始爲了生存忙碌起來……
圍城兩個月了,糧食變得比金豆子還貴,濟南城中餓殍遍地,一片荒涼。
街頭,一個婦人舉着只翠玉鐲子,高聲嚷道:“一個饅頭,就換一個饅頭!誰給我換一個饅頭?”
有人換了,婦人接過饅頭剛啃了一口,旁邊就伸出一隻髒兮兮的小手,奪過饅頭就跑。
“還給我,我的饅頭!”婦人追出不遠,便力盡軟倒在地,只能伏地痛哭……
巷中,一戶人家門扉緊閉,一個瘦弱的孩子有氣無力地拍打着門環,過了許久,門開了一道縫,裡邊還用鐵鏈子拴着,從門縫裡,探出了一箇中年人的臉,氣色比外邊的孩子好一些,卻和街上的許多難民一樣,滿臉木然,只有那眼神,像審視犯人似的盯着外邊的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瘦瘦弱弱的手臂,乞求道:“老舅,我爹、我娘,都餓死了……,老舅,求你給我口吃的吧,一口,給一口就行。”
中年人冷冷地道:“給你,我們吃什麼?”
“砰”地一聲,門關上了,小男孩無力地敲打了幾下,絕望地往回走,走不多遠,他就一頭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沒有人看他,街上的人都像行屍走肉一樣,類似的場面太多了,常常有人走着走着,一頭紮在地上就再也起不來,人們從開始的恐懼、害怕,到現在司空見慣,甚至伴着屍體睡覺,都已完全沒有感覺,飢餓把人們的心變得堅硬似鐵……
都指揮使司衙門,盛庸、鐵鉉、高巍等官員們正襟危坐,一個個面色凝重,大廳中氣氛極其壓抑。
參軍高巍報完了傷亡的統計數字,長長地嘆了口氣,合攏手扎,沉聲說道:“燕軍攻城已逾兩月,守城將士傷亡慘重,城中糧食有限,爲堅持長期堅守,守城官兵每天只吃一頓飯,而且都是粗糧雜菜豆麪一類的東西,體力虛弱,患病者日漸增多,可以做戰的士兵越來越少了。”
盛庸向參政鐵鉉問道:“如今,府庫餘糧還有多少?”
鐵鉉臉色沉重地道:“府庫餘糧還可供我官兵食用三個月,但……這是按照現在每日一餐的用量來計算的。”
盛庸長長地吸了口氣,扼住手腕道:“缺兵、缺糧,外圍兵馬迄今不能對燕軍實施足以構成威脅的攻擊,也不知燕軍還想困城多久,兩位大人,有何建議?”
高巍道:“大人,僅憑城頭守軍,已經無力守城了,現在,必須得集中城中青壯甚至婦孺,上城助戰。守城嘛,和行軍打仗不同,只要有把子力氣,搬得動滾木擂石就行,沒力氣搬滾木擂石,潑金湯沸水總還是辦得到的吧。只不過,如果要招募民壯,就得管他們吃飯,咱們現在的餘糧……”
這話一說,盛庸眼中的光采也黯淡下來,一時間,三人又是沉默無言。
過了很久,鐵鉉才用低沉的聲音道:“這些天,我一直在堅持巡城,我發現,城中已經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因爲沒有吃的而活活餓死了,官府的賑糧早就停了,由百姓們組成的巡街隊、清掃隊,也都早就停了,現在城中餓殍遍地,臭氣熏天。”
他苦笑一聲又道:“人人餓得走不動道,哪還有力氣給你辦事?兩位大人,再這麼下去,唯一的結果,就是全城拖垮,玉石俱焚。所以,本官想到一個不得已的辦法……”
盛庸和高巍一齊擡起頭來,急迫地看向他:“鐵大人,請講!”
鐵鉉緩緩道:“要守下去,唯有一個辦法,集中全城軍民的糧食,統一安排分放,優先供給軍人。”
高巍呆呆地道:“這和現在,有多大區別?”
鐵鉉沉聲道:“有!許多富紳大戶家中,都藏有許多糧食,把它們全搜出來充作軍用,那麼高大人就可以募集青壯守城了,爲了有口飯吃,百姓們一定願意上城牆的。”
高巍道:“可這一來,那些守不得城的百姓們怎麼辦?”
鐵鉉道:“趕出城去,糧食收繳歸爲軍用的那些人家,如果不願守城,也一概遣出城去,他們現在在城裡,就是與軍爭糧。”
盛庸微微蹙眉道:“恐怕……燕王不會遂我所願,一旦遣放百姓出城,燕王就會明白咱們的用意,如果他拒不放人,那怎麼辦,咱們本該承擔濟南守土之責,卻反要令得濟南父老死在城下不成?”
鐵鉉目中微微泛起淚光,沉聲道:“再如何悽慘,難得慘得過睢陽張巡?張巡將軍爲了守城,連自己的愛妾都殺了,城中老弱百姓,俱都殺了充作軍糧,難道他願意屠戮百姓?他這麼做,只是因爲睢陽只要守住,一城雖死絕,卻可保江山社稷。”
說到這裡,那淚光中漾起一抹刀鋒般的寒意,他的聲音也冷酷起來,堅如鐵石:“濟南,貫通南北,一旦落入燕逆之後,必漲燕逆聲勢,他就有了抗衡朝廷的大本錢,所以,哪怕犧牲再大,濟南城不能丟!死一小部分人,保一大部分人!毀我一座濟南,可爲皇上保住萬里江山,難道不值得?我們發過誓的,誓與濟南共存亡,就算濟南軍民全部戰死,爲此逼退燕逆,那也值得,這是大義所在!”
看看盛庸和高巍,鐵鉉又道:“難民出城,或許會被燕王所阻,可他一旦阻止難民出城,卻也必定要爲無辜難民之死而揹負罵名!留在城中,只是拖延全城人的死期,驅出城去,或可給他們一線生機,現在,咱們只能和燕逆比!”
盛庸問道:“比什麼?”
鐵鉉一字一句地道:“比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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