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溥叩頭道皇上,臣知罪,然太子天性至仁,敦厚愛民勤勉好學,聰穎睿智,做事勤勉,一絲不芶,無愧於國之儲君。昨日迎駕,太子天色未亮即起,先召內官二十四司,確定候駕諸事無誤,隨即便離城迎駕。
路途之上,太子先是馬失前蹄,既而扯斷車轅,不得前行。太子急於迎駕,本欲乘馬而行,是臣等得到前方消息,知道皇上趕到的時間尚早,才勸太子等候,讓人回府換車。不料,換車太監一路多遇波折,而皇上這邊行程估算有誤,時間提前,太子這才誤了迎駕的時辰。”
朱棣冷笑:“這麼說,反倒是聯的不是了?”
楊溥叩首道:“老臣豈敢非議皇上,臣只是向皇上奏明迎駕來遲的緣由。老臣不知變通,勸阻太子,致使太子迎駕遲誤,臣有罪,願受皇上懲處但太子無罪啊……”
………”
朱棣冷哼一聲,不再理他,轉向東宮詹事府詹事金忠,問道:“楊溥已然認罪,你呢?”
金忠亢聲道:“臣無罪、臣不服,這是有人蓄意陷害,設計太子
!”
朱棣大怒,拍案道:“太子失儀,事實練在,何人蓄意陷害?”
金忠道:“官道平坦,太子的良駒好端端地就斷了腿,太子的車駕,那是要時時修繕的,好端端地就裂了車轅,可不奇怪?皇上的鑾駕,先還說着要一個時辰纔到,竟然半個時辰就到了,可不奇怪?若說這還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可不奇怪?”
朱棣被氣笑了,喝道:“一派胡言,大軍行進,稍快稍慢,本來就難以測算的準確無誤,稍快一些有何稀奇?”
金忠把脖子一梗,道:“那儀仗兵馬的統兵指揮靖難之時乃是漢王馬伕,由其一手提攜起來,臣由此,不能不胡思亂想。”
朱棣臉色一沉,喝道:“大膽,儀仗兵馬使曾做漢王馬伕,便是漢王弄鬼麼?你這是誣陷漢王,離間我父子!”
金忠慷慨道:“漢王當初封在雲南,他不肯去。
皇上改封他青州,他又不肯去!漢王之心,誰還不知?若非皇上您三心二意,漢王敢有爭儲之心麼?敢向皇上求取天策衛爲王府護衛嗎?
漢王既有這等野心,太子迎駕遲誤又事出蹊蹺,怎不令人生疑?漢王得了天策衛後,便時時以天策上將自居,自我歡噓,堪比唐太宗李世民……”皇上!漢王想做李世民了,臣敢問:皇上您願意做李淵嗎?”
金忠這幾句話鏗鏘有力,金石之音震盪在整個殿上,驚得朱棣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一旁紀綱聽了金忠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不禁向他投以敬佩的目光:“這位金大人比我還狠,這是活得不耐煩了,想要拖着老婆孩子一起去死啊,入我詔獄,未必就死,這一下,他是真的死定了!”
朱棣一臉驚怒地瞪着金忠,紀綱已經做好拿人的準備了,孰料朱棣瞪了半晌,竟不怒反笑:“哈哈哈!好你個金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如此胡言亂語,誹謗君上。若不是念你是靖難忠臣,在聯麾下曾屢立戰功,憑你今天這番話,聯就不能饒了你!滾出去吧!”
紀綱一旁聽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這就完了?老老實實認罪的給關起來了,這頭倔驢咆哮殿婆,桀驁不馴,若換了太祖在世時,敢離間皇帝,滅你九族都是輕的,不刨你祖墳都聳是法外施恩,皇上居然……就這麼把他給放了?”
紀綱知道金忠是靖難的老人,打從燕王一起兵,這金忠就是他身邊極信任的部下。此人擅長占卜,燕王有難決之事召他占卜,事後證明十有八九都是準的,因此甚得朱棣信任,不過因此就不追究他的罪責了?紀綱偷偷瞄一眼朱棣,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慈眉善目的活菩薩。
朱棣說完,一看幾人還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不禁怒道:“還愣在那兒做什麼?一個個的面目可憎,惹聯生厭,都滾出去
!”
紀綱這才醒過神來,連忙一揮手,叫幾個錦衣衛把楊溥和金忠都拖了出去。
殿上一空,朱棣獨自站立,半晌,忽然低沉地一笑,輕輕地道:“這東風西風之亂,竟是源出於上麼?這始作俑者,竟是聯麼……”
楊旭離開皇宮,乘車轎回府。
自從受傷之後,他出諄就一直乘車。
車轎中徐姜坐在側廂,候夏潯坐定,便給他遞過一杯茶去,悄聲問道:“國公,怎麼樣?”
夏潯沉聲道:“瞧這情形,怕是太子與漢王的鬥法已經超越了皇上能夠忍受的界限,兩人所能動用的力量,業已引起了皇上的警惕,所以皇上的舉動才如此反常。皇上到底打聳怎麼做,我還沒琢磨透,不如……場大風暴,怕是免不了了!”
徐姜籲然道:“如果這樣,確是一場大凶險只是一一……卑職傳給太子的那番李世民和李淵的話,會不會更加觸怒皇上?鬧到不可收拾?”
夏潯輕輕搖了搖頭,道:“如果你懂得帝王的心思,你就會明白,帝王不會聽不進這樣的話,也不會容不下這樣的人,除非……他徹底的昏了頭。我們這位皇上一身非議,可這昏君的帽子,卻戴不到他的頭上!”
一路無話,到了楊府門前,車駕停下,車伕下車,安放腳踏,徐姜搶前一步,扶夏潯起來,掀開轎簾走下車去。夏潯邁步進了大門,立即吩咐道:“閉了大門,從即刻起,外客一概不見!老爺傷處潰爛,需要靜養。”
兩個院子聽了不敢怠慢,立即趕去把大門轟然關閉,落了門閂。
就在這時,內宅喜盈盈地跑出了小丫環弦雅,弦雅提着裙裾,小臉蛋紅撲撲的,一眼看見夏潯,立即雀躍道:“老爺老爺,老爺大喜,西琳夫人生了,給老爺生了個小小姐,母女平安!”
夏潯大喜,一撩袍子,一個箭步就躥了出去,笑不攏嘴地道:“這孩子從早上就開始折騰,如今總尊是生了,快快快,快帶老爺去看看!”
一主一婢,頃刻間跑得不知去向……
東宮屬官,除了一個有從龍之功的金忠,盡皆下了詔獄。這消息迅速在京城傳開了,如同平地一聲雷,那娶正爲了“遷都”爭得腦漿子發熱的官員們終於清醒了一下。
不!準確地說:他們更糊塗了。
皇上怎麼了?要遷都,要把大明的都城從金陵搬到北京去,現在……貌似連太子也要換了?換新房子換新人麼?
東宮屬官入獄,就算還不能因此就確定皇上一定會易儲,百官也知道一向不爲皇帝所喜的太子,這一遭因爲在中外臣僚面前丟了皇上的臉面,惹得皇帝大怒,東宮之位搖搖欲墜了
。削東宮屬官,就是皇帝給文武百官一個再明確不過的訊號。
只是太子派的楊旭、解縉、以及幾位閣學士都還安然無恙,所以皇上是以懲罰東宮做爲這次事件的結束,還是朝堂遽變的一個開始,百官還無法確定。
事關重本,俞士吉聽了消息不敢怠慢,匆匆交待了一下都察院的事情,就直奔陳瑛的家。正在家裡裝病的陳瑛一聽這個消息,登時跳了起來。
陳瑛躬着背,捻着鬍子,如老鼠牽須一般團團亂轉,俞士吉就追在他的屁股後面,緊張地道:“大人,您看皇上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遷都也好,廢立太子也罷,咱們都察院是言官衙門,可不能不作聲啊,只是這局面,卑職實在是拿不準。大人,您是咱都察院的定海神針,您不拿個主意出來,大家都有些不知無措了。”
陳瑛突然站住,扭頭問道:“莢真有什麼舉動?”
俞士吉道:“沒有任何舉動。”
陳瑛微微眯起眼睛,道:“太子屬官皆已下獄,黃真沒有動用他的人上書保本麼?”
俞士吉道:“沒有,大人這幾天稱病在家,都察院裡事情不少,卑職有什麼攤派到他那裡的,他都不言不語地接辦了,比以前聽話多了。”
陳瑛臉頰抽插了幾下,神情十分怪異地道:“亂拳打死老師傅!難如……放王這麼一通毫無章法的亂搞,居然反而了?看不懂,看不懂,就連老夫都看不懂了。”
又思忖半晌,陳瑛拳掌相交,“嘿”地一聲道:“如果皇上因此生了易儲之心,那可真是歪打正着了。老夫運籌帷幄,百般機謀,最終竟是漢王這種毫無章法的打法競了全功?”
俞士吉一聽急道:“大人,那咱們趕緊發動御使,上書彈劾太子失儀、不稱東宮之位,請皇上易立儲君?”
陳瑛撫須思索片刻,搖頭道:“不妥,皇上圖已窮,匕尚未現,不能這般直接。解縉不是回京了麼?去,立即彈劾解縉,私唔太子,意圖不軌!”
俞士吉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興奮地道:“妙啊!大人這投石問題之計一舉兩得,若皇上不治解縉之罪,就說明皇上沒有易儲之心。若皇上治解縉之罪,咱們不但能夠窺得皇上心意,還能順道兒給太子再加一條罪名!”
陳瑛怡然一笑:“去吧,找個小卒子先探探風色!對了,把咱們的舉動,給漢王透透氣兒!”
俞士吉心領神會,躬身道:“是,卑職明白,卑職這就去辦!”
剛剛說到這兒,陳府管家匆匆到子門口,欠身道:“老革,漢王府來人,有請老爺過府一敘!”
陳瑛和俞士吉相視而笑,陳瑛一拋長鬚,躊躇滿志地道:“老夫這病,是該好了……”
關關一拋長鬚,躊躇滿志地道:“大家這票,是該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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