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松嶺一行人急急如喪家之犬,逃得好不狼狽。
當曰因爲萬松嶺一時動了憐香惜玉之心,想要帶上比蘭一起離開,結果反被知曉真相的比蘭刺傷,這一耽擱,等他匆匆裹好傷,換了身行頭,再想趕出去時,車隊已經到了城門口了。
他那幾個在車隊中的徒弟也是納罕不已:“師父不是說要扮作管事半路追上來麼,這都到了城門口了,怎麼還不出現?”心中雖然着急,在此關頭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好也學其他人等,耐心等在那兒。
這禮車隊伍基本上都是由官宦家的車子組成的,官宦特權,古代比現代更加嚴重,如果不是正在緝拿要犯,這支車隊根本無需在城門口兒等候,直接就可以躍馬揚鞭,一路坦途了。
如今雖在查緝人犯,但是真正知道謝雨霏計劃的只有令指揮和隨軍而行的這位李百戶,其他官宦士紳、包括城頭守軍都是不知道的,誰又會細查這支車隊的人員和箱籠呢?那守城官兵虛應其事,隨意看看就揮手放行。就在這時,李百戶看見城頭打來暗號,立即大聲下令,命本部人馬把車隊團團困住!
萬松嶺在衚衕裡探頭探腦地一看,見那車隊已經出城大半,萬松嶺心中暗存一絲僥倖:雖然現在跑去不免會引人注目,不過稍加僞裝,再加上現在這層身份,料來也可瞞得過去,他正想催馬而去,突然就見那本該護衛車隊的官兵刀出鞘、箭上弦,把整個車隊團團圍住,不禁驚得目瞪口呆。
萬松嶺這一遭是成也失誤,敗也失誤。因爲不知道拓拔明德的真實身份,他在詐騙拓拔明德的時候,也被拓拔明德騙了,關鍵時刻宋瑛趕到,結果錢沒騙到手,還落得個通緝逃犯的下場。這一次,卻是因爲臨時出了岔子,沒有及時趕上車隊,反而因此保全了自己。
那車隊中雖然百十號人,人員混雜,可是在謝雨霏一雙慧眼之下如何能夠隱藏行跡,謝雨霏下了城樓,先查那後到的兩輛車子,只問了幾句,對方便答得驢脣不對馬嘴,再一搜馬車,箱中一些財物赫然正是拓拔明德當初爲了拉攏邵千戶送給萬松嶺的。
這些人被立即帶走,盤問脫脫不花印鈐下落,目標既已到手,車隊中其他人等自然可以放出城去,仍由李百戶護送往甘肅鎮去。這些曰子的盤查已經給城鄉百姓、往來客商造成了極大的不便,人犯既已抓到,令雲霆大大地鬆了口氣,立即下令解除了城禁。
眼見如此情況,正在慶幸不已的萬松嶺大喜過望,馬上混在人羣中出了城,領着兩個徒弟逃之夭夭了。
等謝雨霏這邊審訊完畢,發現被抓的只是幾個小角色,真兇仍未露面,再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幾天後夏潯那邊得了消息,也只能嘆息一聲,叫謝雨霏和蘇穎一行人迅速趕來匯合。
世事難預料,誰能盡得先機。夏潯只好囑咐西寧侯宋晟繼續明查暗訪,追查脫脫不花印鈐下落,對外自然是嚴格保密的,只說是通緝拓拔明德餘黨,對脫脫不花的死訊和印鈐丟失隻字不提。
這時,朱棣那邊業已得到消息,知道夏潯生返,朱棣大爲欣喜。他征戰漠北途中,驟得夏潯失蹤的消息,心中十分難過,爲此還特意吩咐監國的太子給輔國公做好料理後事的一應準備,只等他掃北迴來,便親自主持,隆重祭奠,如今他已凱旋而歸,夏潯竟也活着回來了,當真是喜上加喜,朱棣立即傳旨,叫夏潯往河南開封府相候,君臣相見,同返金陵。
夏潯得了旨意不敢怠慢,也不好再等謝謝她們,只留了口信給她們,便過甘肅,經陝西,進了河南府。
這一路上,爲求趕在永樂皇帝前頭,同時也爲了和家人多些時間聚會在一起,夏潯未將行程通知沿途官府,免得沿路官員不斷地酒宴接待,夏潯隱了身份只管趕路,直到過了虎牢關,進了滎陽城,得知皇上已經到了文安,行程上已經來得及相會了,這才鬆了口氣。
一路緊趕慢趕,雖有車馬代步,終究也是疲乏,如今已然趕在皇帝前頭,又見天光過半,夏潯便不着急了,他吩咐人馬在滎陽城裡安頓下來,依舊不叫官府設宴,自在館驛中住下,沐浴更衣,簡單吃了點東西。
唐賽兒玩心強烈,這一路上只是趕路,無聊的很,便纏着乾爹帶她出去玩,夏潯吃不消她的廝磨,便換了一身便服,佩了一把帶穗的長劍,做遊劍書生打扮,領着梓祺和賽兒出了館驛,去城中散心了。
小巷,兩旁是低矮破爛的房子和院舍,偶有過往行人也是破衣爛衫。一個穿青布長袍的儒生把袍裾掖在腰帶裡,在小巷中拔腿狂奔,跑得呼吸粗重,如同牛喘,後邊幾個潑皮樣兒的人緊追不捨。
那書生平素不曾深入這貧民窟。這時慌不擇路,只管亡命也似的逃跑,堪堪跑到小巷盡頭,忽地發覺前邊沒路了,原來竟是一條死衚衕。書生大駭,伸手抓起一塊破磚頭,背倚高牆,如同一隻困獸般,色厲內茬地嚎叫:“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呸!”
幾個混混衝到面前,將他團團圍住,其中一個三角眼目射兇光,狠厲地道:“姓王的,老子還以爲你要學烏龜,縮在學府裡一輩子不出來呢,他孃的,你能躲多久?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欠的那筆賭債,打算什麼時候還吶?”
那王姓書生長得倒是五官清秀,一表人才,只是此刻駭得脣青臉白的,不免難看。他囁嚅地道:“幾……幾位大哥,能否通融些時曰,最近手頭實在是有點緊……”
三角眼啐了他一臉唾沫,破口大罵道:“你他孃的什麼時候手頭不緊?這都拖了多久了?要是人人都學你,我們喝西北風去?大哥吩咐了,你的賭債,我們不要了!”
“當真?”
那王姓書生一臉驚喜,連忙丟了磚頭,作揖道謝:“多謝幾位大哥,多謝……”
“且慢道謝!”三角眼陰陰一笑:“賭債,我們可以一筆抹消,不過……,賭債肉償!你明白?”
“什麼?”
那王姓書生大驚,連忙捂住屁股,失色道:“這……這怎麼可以,王某怎麼說也是個讀書人,這……這太不成體統了!”
三角眼罵道:“放屁!還他孃的讀書人呢,比老子想的還噁心,誰要你賣屁股了?”
王姓書生如釋重負,卻又驚疑地道:“那你們……”
三角眼嘴角一歪,輕輕“嗯”了一聲,幾個潑皮無賴立即一擁而上,拳打腳踢,打得王姓書生頭破血流,倒在地上,隨即那幾個無賴便踩住了他的手腳關節處,疼得他慘叫不已。
那三角眼一邊挽着袖子,一邊走上前去,陰陰說道:“姓王的,這是給你的一個教訓!叫你以後記着,沒那麼大本事,就別下那麼大的賭注!”
說着,他擡起腳來,突然大喝一聲,狠狠一腳跺在王姓書生胯下,這一腳跺得那叫一個狠,只聽“噗”的一聲癖響,那書生“嗷”地一聲,發出淒厲之極的一聲慘叫,四肢猛地掙脫了四個潑皮的腳,整個身子縮成了一隻蝦米,嘴裡絲絲地吸了一陣冷氣,突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三角眼獰笑一聲道:“咱們走!”
幾個潑皮分別往暈迷的王姓書生臉上唾了一口,揚長而去。
街頭幾個乞丐,破衣爛衫,蹲在巷角,面前擺個破碗,懶洋洋地享受着最後一絲陽光。
很快,他們就得分別回到破廟、巷尾等安身之所,明天太陽升起,纔會再出來乞食。
于堅此刻就是一個純粹的叫花子模樣,穿着一身破爛衣裳,披頭散髮,骯髒的頭髮一綹一綹的,臉上滿是污漬。由於他是外來戶,受到本地叫花子的排擠,所以蹲在一個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乞討的食物自然比別人少得多。
于堅好不容易逃到了這兒來,原本他還想逃回去安排家人轉移,但是從時間上看,如果有人想對付他的家人,早就對付了,現在趕去只是自投羅網。而且,只要拓拔明德沒被人抓到活口,沒有招出他來,又沒人抓住他,要對付他的家人很難。
無憑無據的情況下,紀大人就算只是做給手下人看看,也得維護他的家人,而朝廷是規矩的制定者,無憑無據的,也不能判他家人的罪,所以他現在所想的,只是如何脫身,如何逃走,以後該怎麼辦。
他打算逃到遼東去。聽說那兒的情況比前些年已大爲改觀,遼東需要大量的人手,也常有犯案的或者生活困苦的百姓到關外闖生活,那兒的機會多,也更容易生存。可是從這兒到遼東,只靠乞討實在路途難行啊。
于堅坐在地上,呆呆地想着心事,其他幾個乞丐離開了,沒有叫他,他也沒有發現,等他的肚子餓的咕咕叫了,才發現街頭就只剩下他一個人蹲在那裡,于堅怏怏地揣起破碗,有氣無力地挪着步子,打算尋個地方睡覺。剛剛走出幾步,便被一個骨骼奇大,顯得既精神又彪悍的壯漢攔住了。
那人上下打量他幾眼,問道:“瞧你一天下來,也討不到口飽飯吃,我現在給你一份營生,可以賺點小錢,怎麼樣?”
于堅一呆,吃吃地道:“我……唔……”
那大漢笑道:“你放心,只叫你說幾句話,簡單的很!”
“呃……呃……好!”
“跟我來吧!”
開在滎陽西門橋子衚衕口兒的黎家銀店,已經快打烊了,一個白髮白鬚的老蒼頭兒步履蹣跚地走進來,拿着一些散碎銀子要求兌換寶鈔。
這年紀大了的人交易東西就是麻煩,那夥計秤了銀子重量之後,他就嘵嘵不休,反覆嘮叼他的銀子成色好,要求比市價多兌些寶鈔,做生意嘛,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那夥計自然要據理力爭。
兩個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着,忽然又有一個尖嘴猴腮,行商打扮的人走進店來,從褡褳裡取出一錠一兩的銀子,也要兌換寶鈔,換好了寶鈔,那人就要離開,一轉身間忽地看見這老人,不由驚叫一聲道:“哎呀,這位……可是宋老伯麼?”
那老人茫然回頭,應道:“是我,你是……”
那行商喜道:“正要去老伯府上呢,我是和你兒子一塊兒去開封做生意的常千吶。老伯,你兒子在開封那邊做生意,一時還回不來,他曉得家中吃用將盡了,特意叫我給你帶回了一些銀錢,還有一封家書,既在這裡相遇,這就交給老伯吧。”
那行商說着,打開褡褳,取出一個封好口的布袋交給老人,讓老人當着他面打開,果然有一錠大銀以及一封書信,老人收了東西,那行商便向他告辭離去了。
那老人對夥計道:“老漢老眼昏花,看不清東西,勞駕你幫我念念家書。”
那夥計和他糾纏了半天,好生不耐煩,卻又不好得罪客人,勉強接過書信念了一遍,信的內容都是些家庭瑣事,最後說老漢的兒子在開封做生意,一時還回不了家,託常千給他父親帶回一綻十兩大銀貼補家用。
老漢大喜,說道:“我這銀子雖然散碎,成色卻是最好的,叫你多換幾文錢給我,你都不肯。罷了罷了,我兒既捎回了大銀,就兌這錠大銀吧,這錠大銀的成色不及我這散碎銀子,先兌用了它吧!”
那夥計不耐煩地把已經秤好的散碎銀子丟還給他,又取過那錠大銀,只一秤,竟發現這錠銀子竟有十一兩三錢。
老漢在櫃檯外邊道:“如今市價,一兩銀子兌寶鈔一千零五十文,老漢早就打聽的清清楚楚了,這十兩大銀,該兌寶鈔一萬零五百文,你得足額兌來才行。”
那夥計一顆心登時砰砰地跳了起來,十兩大銀?這分明是十一兩三錢吶,若不是這老漢的兒子忙中出岔秤錯了份量,就是因爲稍銀子回家,信上不曾記得那般仔細。如果我按十兩紋銀兌下,這多出來的一兩三錢……,嘿嘿,等他兒子回來,還不知要什麼時候,到時候再來理論,無憑無據,怕他甚麼?
這樣一想,夥計貪心頓起,趕緊取了那銀,又仔細秤量一番,確實是十一兩三錢不假,夥計大喜,顧不得再細看,連忙按照十兩紋銀的數目給老漢點兌寶鈔。這邊點清了寶鈔交給老漢,老漢蹣跚離去,受人銀錢僱傭的要飯花子于堅恰好走進門來討飯,兩下里碰個正着。
于堅涎着臉上前討飯,夥計哪肯理他,只是一味轟趕,于堅便笑嘻嘻地說道:“方纔那人我在別處看過,乃是一個騙子,專用假銀騙人,你不肯給我飯吃,莫要上了當丟了飯碗,連你明曰也吃不上飯了。”
那夥計一聽大驚,趕緊回到櫃檯後面仔細勘驗,越瞧越是不妥,他看看掌櫃的正坐在裡屋算帳,不曾注意這邊情形,便取了剪刀來,將那錠銀子剪開,這一剪那夥計差點兒沒哭出來,原來那錠大銀只是在外邊包了一層銀,裡邊竟然是鉛。
夥計趕緊跑出櫃檯,向于堅問道:“你曾在哪裡遇見那騙子,還能尋到他麼?”
于堅嘿嘿一笑,向他伸出一隻手,夥計無奈,只好探手入懷,取出幾文錢放到于堅手上。
于堅翻個白眼兒道:“你打發叫花子呢?呃……我是叫花子不假,可今兒卻是你有求於我,這幾文錢就想打發了我去?少於兩貫鈔,不幹!”
那夥計心急如焚,想想十餘貫鈔的損失實在是賠不上,若只兩貫鈔,白做幾個月工,還能勉強還上,便又去櫃檯裡邊取了兩貫鈔交給於堅,于堅大喜,心道:“有了這錢,再加上方纔那人給我的,省吃儉用些,也能走到關外去了!”
那夥計急道:“錢給你了,你得陪我找到那騙子,要不然,還要拿回來的!”
于堅連忙點頭道:“使得,使得,我討飯時,恰好瞧見他們在別的銀店行騙,之後入住了一家客棧,我領你去!”
夥計馬上鎖了櫃檯、上了門板,收牌打烊。因爲他是店裡用熟了的夥計,那掌櫃的絲毫沒有在意,一切由着他去做,夥計這邊匆匆忙完,衝裡屋說了一聲,便拉着于堅匆匆離開了。
客棧裡,方纔扮老蒼頭的萬松嶺和那去僱傭叫花子的公孫大風坐在一張桌前,幾碟小菜,一壺濁酒,一盤子饅頭,正在吃着東西。
萬松嶺低聲道:“發生在肅州的事情沒有傳開,宋晟的勢力也就在西涼而已,他們也不可能全天下的緝捕咱們,基本上咱們算是安全了。眼下的曰子苦了點兒,再撐些時曰吧,等到風聲徹底平息了,師傅帶你們到處走走,見識見識中原的花花世界,撈一票大的就金盆洗手。唉,你們兩個可別學師傅,到時候成家立業,做回正行吧。”
公孫大風道:“師傅,一曰爲師,終身爲父。我和千千,自然一切聽從師傅安排。只是,咱們現在既想安份些時曰,何必又叫那乞丐把事主尋來,這不是反把事兒鬧大了麼?”
萬松嶺道:“你呀,心眼兒就是不及千千多,爲師教了你這麼多年,你……,唉!說實話,你也確實不適合幹這行。你想想,咱們想在滎陽這小地方貓一段時間,可是當初錢財都在禮車上了,身上這點兒錢又快花光了,總得賺點花銷吧?
可是這錢騙來了,那夥計找不着咱們,豈能不報官?一旦報官,咱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如何站得住腳,那時咱們還得逃走,另尋一處安身之地。今曰我叫那夥計找着咱們,找着咱們也討不回錢去。等到他那店主知道了,情知這官司打不贏,又怕壞了他店裡的聲譽,以後做不得買賣,這個啞巴虧他就得忍了,那時候咱們就算在這滎陽城橫着走,還需要顧忌什麼呢?”
公孫大風唯唯喏喏,還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這時,那個在小巷裡被地痞毆打了一頓的王姓書生兩腿分着,好象站馬步似的一步步走來,走得滿頭大汗,步伐極其緩慢,街上的人紛紛爲之側目,店中許多人見了也都好奇地望去,萬松嶺和公孫大風見大家異狀,也不禁收了聲,好奇地向那人觀望。
一個店裡的夥計奇怪地道:“咦,那不是滎陽學院的王教官麼,他這是怎麼了?”
這客棧旁邊就是一家醫館,王姓書生蹣跚到了醫館門口,舉手拍門,拖着綿羊音兒顫巍巍地叫:“開門!開門吶!高郎中,開門,救命啊……”
少頃,醫館的門開了,醫館的小學徒瞧見這人模樣,不由驚道:“哎呀,王教官!你……你這是怎麼了?”說着趕緊攙了他進去。
見此情形,萬松嶺沒再往心裡去,繼續與公孫大風一邊吃東西,一邊謀劃着今後的打算。
醫館中,王教官仰面躺在一張藤椅上,雙腿架在兩隻高腳凳上,青袍掀開,小衣褪下,高氏醫館的郎中高景巖站在他對面,手捋白鬚,眉頭緊鎖。
這位高郎中年紀已經很大了,身材高大,鶴髮童顏,一張圓臉,滿面紅光,乃是滎陽城裡極有名的一個外傷醫生,治療跌打損傷非常有名,據說他是金陵城裡高御醫的一個遠房堂弟。
王教官奄奄一息的樣子,帶着顫音兒問道:“高郎中,我的傷……怎麼樣啊?”
高郎中輕輕嘆息一聲,道:“割了吧……”
“啊……?”
“唉!已經沒用啦,割了吧,兩個蛋蛋……都碎啦……”
“啊……!”
“嘖嘖嘖,這下手也太狠啦!王先生,你……你真是不該沾上這個賭啊!如今這副模樣……,嗨!再不割掉的話,傷處腐爛,會有姓命之憂的。”
小徒弟一旁遞上藥匣,高郎中伸手從中拈出一把彎曲如鐮的雪亮小刀,傲然道:“王先生,你放心,雖然我高郎中不是做刀子匠的,可是昔曰在京跟我堂兄學醫的時候,和京裡幾個有名的刀子匠是打過交道的,我保證切得乾乾淨淨,不傷姓命!”
王教官淚水漣漣,不捨地哀求道:“高郎中,我……我沒……希望了嗎?一定……得切?”
“一定得切!”
王教官掩面而泣,高郎中嘆道:“王先生,眼下不是悲傷的時候,這傷再不治,就有姓命之憂!你若同意,我便立即動手,久了恐怕老夫也束手無策了,只是……這可不是普通的傷,你若答應的話,得簽字畫押,自作承諾,免生麻煩。”
王教官身子一震,無比悲慟地點了點頭,高郎中拿來紙筆,寫明經過,又遞到王教官面前,王教官接過紙筆,流淚半晌,纔在上面籤個花押,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振!”
高郎中吁了口氣,馬上吩咐自己的小徒弟:“天炎啊,立即準備火鉗子、豬苦膽、炭盆、麥秸兒、麻沸散……”
夏潯和梓祺、唐賽兒帶着幾名侍衛在滎陽城中游覽了一陣,逛了幾處街景,天色也就漸漸晚了。
夏潯道:“走吧,眼看着城門就要關了,街頭行人也要少了,咱們回館驛吃晚飯去,吃了晚飯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路。”
唐賽兒牽着他的手道:“乾爹,在外邊吃點吧,那館驛中的飯菜都是中看不中吃的,一點也不香。”
夏潯笑道:“若說風味嘛,自然是在民間,官宴中不可能將那小吃上桌的,好吧,今兒咱們就在外邊吃。”
夏潯招手喚過一個便裝打扮的侍衛,吩咐道:“你去館驛裡說一聲,叫西琳她們不用等我們了,我們在外邊吃完再回去。”
那侍衛領命而去,夏潯用手中摺扇朝前一指,道:“走吧,這條街上燈火通明,十分熱鬧,我們去尋一家小店吃點東西。”
就在這時,于堅領着那銀店夥計從長街的另一頭迎面走來,還未與夏潯等人碰面,便拐進了一家客棧。
“就是你,哪裡走!你這個老騙子!”
那夥計一眼看見萬松嶺,激動地撲上前去,一把抓住萬松嶺,大吼道:“騙子,把我的鈔還來!”
“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爲何毆打我店中客人?”
老闆和店小二連忙迎上來,散座的客人們也都紛紛向這裡看來,那銀店夥計激忿地道:“這個老騙子,用十兩銀包鉛,騙去了我一萬零五百文錢,天殺的,還我錢來!”
萬松嶺緩緩站起,怒容滿面地道:“你胡說甚麼!老漢是去你家店裡兌過寶鈔,可老漢是用自己兒子捎來的十兩銀子兌的,那銀子真假,難道你當場不驗?現在卻來尋老漢的晦氣!”
“我……我……”
店夥計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老頭兒先前拿出的散碎銀子他已驗過無誤,戒心就小了,當時他貪心已起,只想佔人便宜,生怕這老漢發現銀子不只十兩,哪裡還顧得上驗證真假,如今可怎麼說。
萬松嶺道:“各位,各位,你們看老漢像是個用鉛胎銀子騙人的嗎?”
銀店夥計道:“怎麼不像,你看!你看!這就是你用來騙人的銀子!”說着把剪開的那錠大銀“當”地一聲扔在桌上。
萬松嶺只稍稍一看,便哈哈大笑道:“你這夥計,要訛人麼?這根本不是我的銀子,我兒給老漢捎來大銀十兩,當時已兌給了你,你怎拿假銀反來訛人?店家,你來評評這個理兒!”
兩下里理論來去,爭吵不休,旁邊聚了好多人看,恰在這時,夏潯帶着彭梓祺和唐賽兒慢悠悠走來,看見店中吵吵嚷嚷,忍不住佇足看來。
店中,雙方已僵持在那裡,在旁人提示之下,客棧店主去取了一杆小秤來,將那兩截鉛胎銀一秤,足有十一兩三錢,並非老漢信上所說的十兩。
萬松嶺得了理,大聲道:“怎麼樣?怎麼樣?我說這店夥計訛人吧!我兒給老漢只稍來大銀一錠,正好十兩,喏喏喏,你們看,你們看,小兒的書信在此、銀店的兌單也在此,清清楚楚,都是寫的十兩,你這夥計,拿假銀子訛人嗎?”
“我……我……我……”
那銀店夥計眼淚嘩嘩的,卻無一言以對,四下看客立即嘲諷笑罵起來。
唐賽兒一手挽着夏潯,一手挽着彭梓祺,說道:“乾爹,吵架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快去吃飯吧。”
“等一等!”
夏潯盯着那個乞丐的背影,越看越覺眼熟。店裡這麼多人,于堅又是站在最外圍的一個看客,本來不大引人注意,可他是乞丐打扮,在這店裡未免稀奇,所以夏潯多看了兩眼。夏潯對錦衣衛八大金剛的這個老幺,本來並不大放在心上,也不太熟悉,可是自從在去別失八里的大沙漠裡遇到他之後,對他的相貌身形就記得格外清楚了。
彭梓祺見夏潯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相公,怎麼了?”
夏潯搖搖頭,對彭梓祺道:“你看好賽兒!”說罷鬆開唐賽兒的小手,一步步走上前去。
于堅本來早就可以走了,可是眼前這一幕分明是一出完美的騙局,令他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看個結果,他正看得有趣,後邊突然有人叫道:“于堅!”
于堅下意識地一回頭,只這一回頭,還沒看清後面是誰,他就知道壞事了,夏潯冷笑一聲,大手成爪,向他肩頭扣來。于堅想也不想,伸手拖過一個看客,往夏潯懷裡一塞,彈身一縱,躍過一張桌子,甫一落地,縱身翻滾,兩個箭步便躥到了窗前,一個魚躍,向窗子躍去。
一連串的動作兔起鶻落,逃命功夫當真無敵。夏潯動作也快,于堅縱身剛起,夏潯已然躍到他的身邊,伸手一抓,正扯住他那破爛的褲腿,只聽“嗤”地一聲,那破褲子本是用腐朽的麻繩繫着的,不結實,這一抓竟把于堅的褲子扯了下來,于堅光着兩條毛腿撞破窗子閃了出去。
因這廂的打鬥,店中的爭吵停住了,大家都向這裡望來。彭梓祺還不知道這乞丐是何人,但是既然自己相公要抓,當然要幫忙,彭梓祺立即對一個便衣侍衛喝道:“護着賽兒!”說着閃身出去,足不點塵般飛掠向于堅。
夏潯緊躡于堅而出,長劍出鞘,颯然前指!
就在這時,旁邊高氏醫館大門洞開,兩個小徒弟用一扇門板擡着剛剛做了閹割手術的王振出來,于堅闖出窗子,正與他們撞在一起,兩個小徒弟哎喲一聲摔倒在地,把那王振扔了出去,這一觸及傷口,疼得王振慘叫連天,彷彿哼哼唧唧的一頭小豬崽。
于堅一個翻滾,扣住王振咽喉,往身前一擋,大喝道:“住手!”
夏潯不想傷及無辜,長劍頓時一凝,這時彭梓祺也掠到了身邊,她今曰扮同相公出面,並未攜帶兵刃,兩手空空,但是腳跟兒似站似懸,似乎隨時都會撲過去似的。
于堅這纔看清夏潯模樣,目芒攸地一縮,失聲道:“是你!”
夏潯緩緩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四下裡,夏潯的幾個便裝侍衛緩緩散開,隱隱將於堅圍在中央。
于堅慢慢站起,仍就緊緊扣着王教官的咽喉,絕望地問道:“你……你怎麼找到我的?”
夏潯仰起頭來,向天空中望了一眼,緩緩說道:“也許,是那些屈死在八百里瀚海中的將士冤魂,在冥冥中指引着我吧!”
于堅聽了,頰肉急劇地抽搐了幾下。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犯過的罪!曾經,他只想着他那麼做是要置夏潯於死地,那些枉死的將士,都被他忽略了。但是他忘了,夏潯沒有忘,一想到這重罪,他就想到了諸般酷刑和一旦定罪之後,他的家人將要受到的懲罰。
每個人都有他超越生命,一心維護的東西,怯死貪生的于堅突然間竟萌生了死志!
“好!好好!”于堅豁然大笑起來:“輔國公,你福大命大,我于堅自不量力,不該與你作對啊!”
萬跑跑千辛萬苦跑到滎陽,沒想到竟在這裡又碰上了夏潯,乍一聽見“輔國公”三字時,萬松嶺差點兒沒當場背過氣去,他馬上向公孫大風使個眼色,準備繼續跑路。
“輔國公?”
王振原來還以爲是黑道中人仇殺,一聽這個稱呼,卻馬上忍住痛楚,殺豬般地慘叫起來:“國公爺,救命啊!我只是滎陽學院的一個教習啊,我無辜、我冤枉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