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二夫人面向戲臺,卻是偏了偏身子低聲道:“……想讓人看得起,你就應該一早的大義滅親,這樣也沒人有機會反說你和你大哥同仇敵愾,最後兩頭不落好不說,還丟了大把的銀子,人家拿多少錢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錢是誰出的。”說到這裡,蘇二夫人怪怪的一笑,垂了垂眼:“對於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一次也就夠了,早點劃清界限對你也是件好事,讓立行和太夫人早點看見你們的誠意,到時候你們的日子還發愁好過不起來?”
陳妙姍點了點頭。
和蘇二夫人走的近,也是讓她有點出乎意料的,剛剛開始的時候,蘇二夫人對她也是不鹹不淡的,接觸來往了幾回,她隻字不提兒女之事,蘇二夫人似乎也信了她不是有目的而攀親近,今日這話還是蘇二夫人頭一遭跟她說這麼親近的貼心勸語,自己聽起來也是真心覺得這是有道理的。
陳妙姍不由的身子往前傾了傾,離蘇二夫人更近了些。
想了想之後,陳妙姍聲音低婉的道:“……二夫人,倩姐兒的事總算是最後府裡上下都滿意了,其實只要咱們蘇家好,我心裡也就高興了,別的也不敢多求什麼。”意思是自己是嫁入蘇家的,自然心裡也是向着蘇家的,見蘇二夫人不說話,她才又吱吱唔唔的小聲道:“倩姐兒這事一過,明年就該瓊兒及笄了,您看……”
“好!”四周聽戲的人直拍掌,戲臺上到了精彩的部分,戲客們紛紛喝彩。
“你瞧瞧人家這班子,能不讓人巴巴的過來聽嘛!”蘇二夫人像是看戲看得很入迷似的,連連拍手。
陳妙姍賠着笑。連連稱是。
待周圍呼聲靜了些,陳妙姍又往前湊了湊,把話說的直接了些:“二夫人。明年瓊姐兒及笄,您看您能不能……”
“哎喲。看的我這顆心都要跳出來了!”蘇二夫人指着戲臺子舞刀弄棍的人說道:“那跟斗翻的我眼都花了,真是怕他一不小心翻下來!”
陳妙姍臉色尷尬的笑了:“是啊……是啊……”
蘇二夫人繼續看戲,半晌後陳妙姍也沒再說話,過了一會蘇二夫人側了側頭,問:“你剛剛說什麼?”
陳妙姍吱唔的小聲回道:“沒有,沒什麼。”
蘇二夫人笑了,靠坐在椅背中,目光再沒離開過戲臺。
陳妙姍卻是再沒有看戲的心情。不自然的就去偷看自己的女兒蘇瓊,見女兒情緒沒甚波動也不知她看不看得進去,心裡百般滋味,越發覺得蘇二夫人頭前的話說的很有必要抓緊實行。
不知過了多久,陳妙姍隱約聽見蘇二夫人說了一句:“……做事情不是有心就行的,也得能做這個主才行啊……”
這話就是在暗指她給蘇倩做施禮人被林佩雲夫婦拒絕之事了,意思是她就算開口去做蘇瓊的施禮人,也是沒能力過得了林佩雲那關的。陳妙姍笑了笑示意自己醒得,心裡卻知道這不過是人家搪塞自己的話罷了。
無形中因爲正房這邊將人得罪了,自己這邊也跟着受累不說。這蘇二夫人帶過來的孃家外甥害得自己的哥哥賠了那麼多錢,眼下卻還得受這奚落當出氣桶了。
陳妙姍沒覺得冤,只是暗中緊了緊拳頭。
……
蘇倩及笄的日子近在眼前。事務已經到了尾聲了,那一萬兩解了她的大急不說還有空餘,只等着後天的吉時封了庫房就可以閒下來,蘇葉其實現在也並沒有什麼太多要忙的,但是能逃一出是一出,對戲曲什麼的她實在不感興趣,索性頂着操辦的由頭,光明正大的依舊進了書房,秋華備了茶點在一邊給她打扇。她不聽戲,倒是對戲本子裡的故事很是感興趣。饒有興致的翻看着,很是悠閒。
張媽媽自然也在。
“秋華。”蘇葉笑道,“天氣這麼熱,我自己來就行了,你也去歇着吧!你總是在我身邊這麼前後不離的伺候也沒個空閒,這個天氣還是動靜小點的好,你歇着去吧。”
秋華抿脣而笑,知道蘇葉是想和張媽媽說點私話,道:“那我就去門外守着,您要是有什麼事吩咐,叫我一聲。”
蘇葉笑呵呵的點頭,讓秋華端盞涼茶喝了,又讓她把涼扇拿去,秋華心裡暖乎乎的一一照辦,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書房門口,吱呀一聲把門從外面帶上了。
張媽媽這才慢慢悠站起身來,臉上始終掛着溫和的笑意,從懷裡掏出個白皮信封來,放到了蘇葉面前的書案上。
“這是你之前讓我幫着打聽的,你看看吧。”
張媽媽的探事能力不得不讓人贊,桐州雖小,但是望族名門之間與京城總是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就連蘇家這樣的商賈之戶,都還尚有二房蘇立德在京中就職,其他世族更無須多說。而張媽媽在桐州城內名門內宅之間的人脈關係,想要打探點什麼八卦之事出來,可以說是手到擒來。
並無多少內容,但字字句句卻讓蘇葉觸目驚心。
京中華貴,全族流放,沿途一一喪命,唯留一子。
總結下來,就是這麼一個簡單而又讓人無限深想背脊發涼的興衰過程。僅僅是這麼了了數語,就已經讓蘇葉感覺指尖發涼心驚膽顫,腦海中甚至已經浮現出那些血腥殘忍的畫面。
而這一族,就是沈家,那一子,便是給她寄信卻又疏離的沈重。
一切和她想的差不多,沈家敗落了。可一切和她想象的又差很多,沈家居然從那樣高的位置落到如此田地。
竟是隻剩沈重一人。
“這沈重能獨留在京城,也是他好命幼年時被賀閣老收做了義子,沈家出事時,他當時當然也沒能逃得過,所幸有賀閣老力保,再加上沈重並非沈家嫡系子孫,否則依我看,賀閣老也未必敢頂撞龍顏力保他。”
張媽媽的聲音讓蘇葉的思緒清晰了一些,回了回神後,她拿出火摺子把紙和信封一起燃了,嘆了口氣,也不隱瞞張媽媽,道:“沈家與我們蘇家以前是舊識,我年幼的時候見過沈重不少次,還一直記着他每次來我們家做客,總不忘給我捎帶京城的蓮子糖,近幾年他一直都沒有來過,父親母親他們也都像忘了他們家似的一字也沒提起過,我便也不敢問,沒想到麻煩了您一打聽,沈家竟然遭此重變。”
張媽媽沒有接話,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人在高處的時候自然身邊多的是錦上添花的,到了低谷時避及還來不及,不踩上一腳已是不錯了。
這一點,她深有體會。
蘇葉從抽屜抽出一張紙,執起筆來,卻是遲遲落不下去,幾次頓手,思量半晌,這才下筆寫了下去:“……家姐臨別前平靜安和,特留話讓我轉達,要是你不放下過往,她就當真不會安息了。”
不過幾句話,她卻是在腹中過了數遍,以沈家當年的家勢,蘇立行是不可能不想攀附的,唯有一種可能,是沈家不同意。而蘇容嫁去之後不多年便香消玉殞,以蘇容的性子雖然未必記恨卻也定然鬱結於心,這也是她病情反覆從未好轉的原因之一。
一個人,如果自己都放棄了生存下去的心念,那衰落之軀又能撐得下去多久。
而沈重在這些年給自己的信裡,雖然隻字不提,但是蘇家又有什麼人什麼事值得他去顧念。
他歷經家族這樣大的重創打擊,蘇葉着實不忍。
倒不是自大的認爲自己可以幫得了什麼,只是希望自己的這封信,讓沈重的心裡少一點鬱結也是好的。
用細沙吸了墨,蘇葉將紙折了幾折,然後悄聲問張媽媽可有途徑打探到沈重現在的近況。一個大家族的敗落之事,打探起來並非多難,但敗落之後,過着連平民都尚且不如的人,又有幾人關心。
“賀閣老現今已半隱,卻是一直都將沈重半藏,一直未曾讓他入閣,沈家雖然最後落得那樣慘地,但到底曾經也是功名歷歷,舊情也好功名也罷,他現今謀得的翰林院夫子一職,要是深究下去,其實還是皇上隆恩浩蕩。”張媽媽感慨地道。
翰林院夫子?
蘇葉突然想起舅舅林徵的獨子、也就是表哥林政現在正在翰林院就讀之事,而自己的親大哥蘇亦文不日之後也要進京敘讀。
不禁的又掂了掂手裡的這封信。
見蘇葉躊躇,張媽媽便開口問她何由。蘇葉把自己的想法坦然的告訴張媽媽:“沈重現今在翰林院做夫子,而我大哥過兩天就要跟二叔一家進京敘讀,我這信一遞,這讓人家作何想?”
攀附倒不至於,但多少有種無事不登三寶殿之感。
張媽媽卻搖頭:“雖說他現在是夫子的身份,也就是皇上並未將他們沈家完全丟棄,但他將來是否有翻身的那天現在還言之過早。沈家也就只剩下他一人而已,翻盤扶搖直上的機率只怕微乎其微,別說是你大哥進京敘讀,與沈家沾親帶故的不知京中有多少去了,可不見得有人會指望着他能幫襯扶上一把。九小姐着實多慮替他人着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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