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紀也是滿腹疑雲,不知道自己的師祖是個什麼意思。
遲疑半晌,他終究還是說道:“依照本寺之規,擅闖山門者,有心可當場誅殺,無心者處以百年禁閉,青燈侍佛,以去嗔心。”
覺意點了點頭,笑道:“這位小施主是無心之過,本紀你可認同?”
本紀連忙點頭,覺意又道:“且小施主之無心過錯也事出有因,那麼,老僧覺得,侍佛三十載,可還算公道?”
本紀再度點頭,道:“師祖所斷極爲公道。”
“小施主,你認爲老僧所斷如何?”
許半生看着覺意,雖然覺得眼前的形勢似乎對自己不利,可卻依舊相信聖僧的處斷,便道:“前輩公允,晚輩心服。”
“既是雙方都以認同,此事便處理完畢了。”
衆人皆默然,聖僧覺意環顧四周,見無人提出異議,回頭看了看臉上寫滿擔憂的了凡,又道:“許施主乃是來探望小徒了凡,了凡未曾迎候,此過便該由了凡受罰。可徒不教,師之過,老僧願代了凡受罰。依照本寺之規,代過受罰者,倍之。這侍佛之行,便由老僧代爲受之……”
了凡急道:“師父,弟子……”
覺意擺了擺手,臉上依舊微微笑着,道:“了凡,你休要着急,且等老僧把話說完。”
了凡張了張嘴,終於還是低下頭去。
“明日老僧自會去達摩院,青燈禮佛六十載,足不出達摩院半步,代徒受過。而了凡,你既與許施主乃是結義弟兄,兄長來見,你卻未曾相候相迎,此乃無禮。老僧令你伴隨許施主身畔,追隨百年,你可願意?”
了凡呆呆的看着覺意,並不明白覺意此舉深意,茫然的不知如何回答。
許半生卻聽懂了,覺意分明是從本紀的行爲,看出那爛陀寺之中有許多人都對了凡生出了嫉妒之心,他擔心自己禁閉六十年的時間裡,了凡單純,無法防備其師兄們對他的小伎倆,乾脆藉着這個機會,把了凡支出去,待百年之後,他也早已出關,而那時了凡恐怕早就金丹化嬰,甚至邁入化神期,也將成爲那爛陀寺的中流砥柱,就再也沒有人敢對其無禮了。
衝着了凡微微頷首,了凡當然相信許半生的判斷,於是緩緩跪下,口中道:“弟子謹遵師命。”
覺意笑了笑,揮揮枯乾的手,低下眼瞼,道:“了凡,你且隨許施主去吧。此百年之間,你兄弟二人當守望相助。許施主,老僧這徒兒心性單純,不知險惡,還望你未來多加照拂,老僧百年之後,再與你論佛,如何?”
許半生急忙躬身道:“晚輩必不讓聖僧前輩失望。”
覺意點點頭,道:“走吧,走吧。少年人當仗劍而行,胸中謹守本分,以苦行而上達天聞。”
許半生不解,但覺禪意陣陣,可還來不及躬身行禮,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送出了那爛陀寺的山門。
再等他擡眼望去,只見了凡同樣一臉不解的站在自己身旁,而上方的聖僧覺意和本紀等人,早已消失不見。
了凡呆呆的看着許半生,小聲問道:“大哥,咱們去哪裡?”
許半生搖搖頭,心道這個小和尚還真是什麼都不管,他師父怎麼說他就怎麼聽,聽不懂也不問,總歸照辦就是。
他也知道這是覺意的一番苦心,無論如何,他也要先去劍氣宗應了跟姚瑤的約,途中有的是時間去參悟聖僧最後那句話裡的意思。
於是他便道:“先下山吧,我要去劍氣宗赴約,你隨我一起吧。”這本也就是許半生的來意,他簡直懷疑聖僧其實也知道許半生道那爛陀寺來就是要找了凡一同出門,所以乾脆趁着這件事把了凡打發出去,省去了今後的許多麻煩,是以根本連問都沒問許半生的來意,就已經自行做了決斷。
了凡自然沒有任何想法,他師父讓他跟着許半生,他就跟着,而許半生要去哪裡,他也只管跟着。
二人下了山之後,許半生取出飛舟,再無任何耽擱,一路疾行,前往劍氣宗。
途中,許半生也將聖僧的深意告訴了了凡,想必這也是聖僧希望許半生做的,了凡太過單純,什麼都不懂,必須有個人去提醒他。
了凡難以相信自己的同門竟然會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意見,不過許半生的話他是不會不信的,於是便一一記在心裡,但卻再無更多的想法。
在飛舟之中,許半生問了凡:“了凡,苦行是何意?”
並不是許半生不知道佛門之中有一種行爲叫做苦行,這是要以己身受夠天下萬苦,從而解脫衆生成就佛陀之心的一種修行方式,可他也知道聖僧的話裡,肯定飽含深意,不可能是隨便說說苦行之語。仗劍而行是叫他們二人勇往直前,胸中謹守本分是讓他們謹言慎行不可胡作非爲,上達天聞則似乎是在指點許半生,表示他們這百年之中還有大機緣,唯獨這苦行讓許半生不解,畢竟許半生並非佛門弟子,苦行對他來說其實並沒有任何好處,聖僧是絕不會讓許半生去做無用功的。
許半生乃是正一仙身的資質,旁人不知,可聖僧覺意卻絕對知道。就算了凡沒告訴他,他返虛期的修爲,也是一看就看穿了。聖僧既是聖僧,就一定不會讓許半生這樣一個正一仙身陪着了凡苦行而得不到任何長進,是以,許半生斷定,苦行二字之中,必然飽含深意。
了凡眨眨眼,道:“苦行是我佛門的一種修行方式,以己身受盡世間萬般苦難,解脫衆生,成就我佛宏願……”
許半生一聽就知道,這件事問了凡也是白搭,看來這啞謎還得他自己慢慢的去琢磨。
那爛陀寺離劍氣宗也已經不算太遠,飛舟的速度,一個月也就到了。
這一途中,窺伺之人依舊不乏見,許半生依舊是遇到不管什麼人,都直接將那個元嬰武士傀儡放出來,以其威壓,所遇宵小無不聞風而散,這一路平平安安,只在許半生和了凡的聊天之中,便已經來到了劍氣宗所在的靈劍山的範圍。
收了飛舟,許半生和了凡一路沿着靈劍山蜿蜒前行,途中見到不少劍冢,哪怕是稍稍靠近,也能感受到劍冢之中所埋靈劍的悍然劍氣。許半生這才明白,劍氣宗的名稱從何而來,而靈劍山又爲何會被稱之爲靈劍山。
靈劍山,常人皆以爲是因爲山有劍靈的緣故,可唯有到了靈劍山,才明白,不是山有劍靈,而是山上藏着無數靈劍,這許許多多的劍冢,每一處都藏有一柄絕世神兵。不用問,許半生也可以知道,凡劍氣宗的弟子,在入了築基之後,都可以得到靈劍山上某座劍冢的認可,獲得一柄靈劍。但是,所獲之劍,其威高低,就要視這名弟子的資質和機緣了,二者缺一不可。
正因靈劍山藏有誰也不知道確切數目的靈劍,所以纔有這樣的名稱。
而劍氣宗,則是因爲這靈劍山中無處不在的森森劍氣而得名,也難怪劍氣宗劍意無雙,只要走進這靈劍山的範圍,便無處不能感受到劍冢之中的劍氣凜然。埋在劍冢之內,尚且能夠感受如此劍氣,若是萬劍齊出,也不知道這劍氣將會達到一個如何的程度。
十大上門之一,果然沒有一個是白給的,雖說崑崙劍宗和那爛陀寺是並列爲首,可其餘八個上門,其差距也就是微乎其微而已。
二人正自前行,一串山歌傳來,許半生和了凡便自站定了腳步。
“劍氣悠悠綿絕山河,仙人指路留下一地兒亂墳。人無立錐之地,劍死哪有福靈,不是劍選人,只有人選劍。待萬人萬劍齊發,纔是新山河,纔是新天地,新天地……”
前方山路宛轉,一條身影走了出來,赤腳卷着褲管,肩上挑着個擔子。
此人赤發虯髯,豪邁不已,口中的歌聲雖不動聽,卻有一股氣吞天地的爽豪之氣。光着個膀子,身上汗水漣漣,肩上的擔子上,兩頭裝着的赫然是一堆鏽跡斑斑的長劍。
許半生和了凡同時對那人施了一禮,能在靈劍山如此行走,高唱野調的,必然是劍氣宗的前輩。
“晚輩許半生(小僧了凡),見過前輩。”
那人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的看着二人,嘴一咧露出笑容,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道:“兩位小兄弟這是要去哪裡?”
了凡看看許半生,許半生道:“前輩休要折煞我兄弟二人,晚輩許半生,乃是太一派弟子,此乃我的義弟了凡,我二人道靈劍山,是要拜訪晚輩的一位朋友。”
“哦?你那朋友叫什麼?”
“姚瑤。”
那人也不驚訝,只是又咧開大嘴,道:“既然來了,就幫某家乾點兒活,某家待會兒領你們上去找姚瑤那丫頭。”
雖然此人並未報出自己的身份,可光憑他喊姚瑤一聲丫頭,許半生就知道此人在劍氣宗的地位必然也極高。姚瑤在劍氣宗的身份,只怕不比了凡在那爛陀寺差,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喊她丫頭的。
“前輩儘管吩咐。”許半生又道。
那人點了點頭,道:“呵呵,不錯。來,你們幫我看看,哪裡還有空地,就幫我把這些破劍都埋了去。”
許半生和了凡一邊上前,他一邊問道:“這裡的劍冢,都是這般埋下的?”
那人卸下擔子,手搭涼棚放眼望去:“空地要距離任何一座劍冢至少百丈,否則會打架的。這些劍別看都破破爛爛,脾氣卻壞得很,非百丈方圓不肯安靜。煩吶!”
許半生伸手握住一把劍,微微用力,卻抽不出來,他笑道:“這劍好重。”心裡也在盤算,光是他手裡握住的這把劍只怕就足有千斤之重,雖說千斤對修仙者來說不算什麼,但是這擔子前後足有數百把劍,數十萬斤的重擔壓在此人身上,他卻顯得遊刃有餘,這也着實可怕了。
“劍氣由心,氣重而不是劍重。”說罷,漢子抽出一把劍,隨手一擲,那把劍便飛了出去,落在遠處,插入地中,自成一座劍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