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能讓陸羽心裡懷有敬重的人不多,時至如今,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個。
第一個是他的爺爺陸南行,這位老人一生戎馬,才十幾歲的時候在馳騁在朝鮮戰場上,而後又參加了一系列的遠征行軍,順利熬過那特殊的幾年之後,終於擔任上了S省軍界一把手的位置,這一當就是二十年。在他之前,陸家並非沒人入駐軍界,但是卻是他讓陸家的聲望攀到了最高峰。
爺爺陸南行,是陸羽這輩子最敬重的人,沒有他,興許就沒有今天的自己。
第二個,老爹陸鼎天。這位陸家唯一一位對權勢地位沒有興趣的男人,要不是爲了不讓家族暴怒,也許今天他可能連商業都不會涉及。但不得不承認,他擁有着卓絕的商業天賦,短短十幾年時間內,他堆積了一個金錢帝國,充當着陸家這頭龐然大物的堅實後盾。而且他這輩子還做成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娶了一個不得了的老婆,生了一個不得了的兒子。
最後一個,就是今晚陸羽提着地道小吃跟兩瓶茅臺想去拜見的人。住在京華市老街——前門大柵欄深巷裡的一位糟老頭子。
葉仁書,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他算得上陸羽華夏功夫的啓蒙老師,但這位啓蒙老師對陸羽的影響卻是後面任何傳授過陸羽功夫的師傅們無法匹及的。
這就好比,他教會了陸羽畫畫的本事,而後面那些人只是在陸羽擁有畫畫本領的基礎上再教他各種類別。
他給及了陸羽最好的功夫底子,“詠春拳”,這可是華夏功夫的最大精髓。就好比後來陸羽學習了截拳道,其實不過是在詠春拳的基礎上鍍了一層外衣。就連陸羽壓箱底的“陸家拳”,其中的呼吸吐納也是以詠春拳的方式進行的,而且在招式之中也融合了許多詠春拳的霸道跟柔和。
十歲那年,陸羽被秘密送到京華市這條老街上生活,起初這位老頭連S省軍界一把手陸南行的面子都不給,愣是不答應收徒。不過當時的陸羽很是乖巧,不聲不響幫着老頭掃了一個月的院子,這才讓這位老頭刮目相看,試着傳授了幾招。然而,就那麼幾招,這位老頭髮掘到了一位武學天才,像十歲這種半大孩子,學功夫最多形像而已,但陸羽卻做到了神像,用那幾招竟然制服一個十七八歲的小流氓痞子。
從那之後,葉仁書正式收了陸羽這位徒弟,而且似乎是關門弟子。在陸羽十歲到十二歲這兩年時間內,他把畢生武學全部傾囊相授,對陸羽的要求也萬分苛責。
京華市的冬天是寒冷的,零下十幾度的冰天雪地裡,陸羽被要求只穿一條小褲衩在雪地裡果身做俯臥撐、跑步、練招式、蹲馬步……而且還被這位老頭拿着白雪清洗身子,直到把全身皮膚搓得發紅,在冷冽的北風中瑟瑟發抖。
一路就是這種嚴酷到極致的訓練,葉老頭最多讓陸羽在訓練的筋疲力盡之後遞上一種用不知名重要浸泡的藥酒,喝了一大碗之後沉沉睡去,第二天起來之後意外的生龍活虎,然後繼續虐待一般的訓練。
陸羽並沒有屈服,小小年紀他並不知道將來要擔負多大的重擔,但他有一股倔勁,就是不想讓這位老頭看扁。
一老一少在不斷的吵架、拌嘴、訓練、PK中其樂融融的度過了兩年,直到陸南行抵達京華市要領回陸羽,葉仁書大手一劃喊了句:“這犢子我已經幫你煉成了!”
陸羽分明看到自己的師傅轉身之後,全身上下包括眼神都凝固了,直到陸羽跑上前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之後,猛然間擡頭纔看到老頭的眼角分明溢出了兩行清淚。
那一天,十二歲的陸羽抱着這位糟老頭子許久許久,把腦袋深深埋進他那厚實的胸膛讓無聲的淚水浸溼一切。
直到跟着爺爺陸南行登上返回L市的專機,陸羽才從爺爺嘴裡得知了自己師傅的真實身份。他是一代武學宗師葉問的嫡系子孫,同時也是整個華夏武術協會的名譽主席。曾經有許許多多的高官厚祿拋在他面前,可他卻寧願躲進了這深深的巷子裡,收了陸羽這麼一位關門弟子。
有時候陸羽覺得,他對師傅的這份敬重,要比爺爺跟老爹來得更爲厚重。沒有血濃於水,卻更甚血濃於水,這種感覺讓陸羽在後來所面對的一切困難中,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自信,心中總會帶着那麼一個信念——“我是葉仁書的關門徒弟,我要不畏一切!”
“嘿,小兄弟,小兄弟,到了前門大柵欄了,還要繼續往前走嗎?”司機這叫得已經是第三遍了,可陷入回憶之中的陸羽卻彷如入定了一般,根本不爲所動。看着兩位客人的穿着,司機知道這是貴人,便不敢吵擾陸羽的沉思。
可有一個人卻不是那麼客氣,直接把衣服袋子往陸羽的大腿砸了過來,喊了句:“你這傢伙,到地方了沒有?人家司機師傅都問了好幾遍了!”
看着江瑤竟然對直接表現出“打是親,罵是愛”的動作出來,陸羽從回憶中驚醒,一臉愕然。
“小兄弟,前面的老街都是步行街了,如果你們需要的話,我就冒險往裡開一點!”都說京華市的司機擁有很高的素質,這話看來不假,他這句話明顯佔了道義,卻把法律責任拋給陸羽。
“不用了,謝謝!就快到了,我們自己下去走就行了,謝謝!”陸羽心情一爽,直接抽了一張百元大鈔遞過去,這回特爽快的喊了一句:“甭找了!”
“謝謝,謝謝,如果以後還想打車,打這個電話吧!”司機受寵若驚,趕緊恭敬的遞上了一張名片,上面有聯繫電話。
“OK!再見!”陸羽收好名片,再度提着大包小包跨入這擁有清代牌坊的寂靜老街。
五六年了,這五六年裡面,陸羽的日程安排一度被爺爺安排得慢慢的,整天學這個,學那個,最後還被塞進了特種部隊訓練成了炎黃戰隊的隊長,而後好不容易獲得的正常學習時間,卻由於荷爾蒙激素分泌過旺,跟着凌少騰、連清風耍起了黑道,成立了三少幫。接着“改邪歸正”的陸羽卻又忙於泡妞,卻從來沒抽時間來看望看望自己的師傅,此時站在這條還算熟悉的老街上,陸羽的心中涌起了一片愧疚,很深很濃。
還好,這些年雖然京華市一天一個變,不過爲了保留傳統文化遺產,並沒有對這些老街進行整改,一切味道還跟五六年前一個樣。
當初那個四合院,就在陸羽前方一百米再往又拐,如此近距離,陸羽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彷徨,在憂慮着那個糟老頭子看到自己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這麼多年自己這個關門弟子竟然都沒來看望他,他應該會認爲自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小混蛋吧?
“趕緊走啊,你看現在都什麼時間,再不走的話,我可就回去了!逛了一天了,你不累我可累着呢!”如果江瑤此時不開口的話,她的形象就彷彿從這寂靜老街裡走出來的古典美女,可這一開口,構築在陸羽心中的完美形象頓時倒塌。
仙女兒也是有脾氣的!
走吧!都來到這兒了,就算挨一頓訓,陸羽也今天也必須給糟老頭子看看,他一定很想自己了吧?
陸羽當初曾以每天跟糟老頭子鬥氣爲樂,兩人的關係既像爺孫,也像朋友,唯獨最不像的就是師徒。
都說近鄉情怯,陸羽今天倒是領悟到了另一個詞兒,“近師情怯”。越往前踏步,陸羽心裡那股莫名的憂慮就更深。
終於抵達了這座古樸的四合院,大門掩着,裡面的燈火僅僅只剩下一盞。這個四合院是當初可不止葉仁書一個人住,四周的街坊鄰居住的都是傳統文化的老前輩們。
就比如現在陸羽認得出這點着燈火還沒睡的唐家老爺子,他唱的就是一口字正腔圓的老京劇,那渾厚的腔調,那悠揚委婉,聲情並茂的嗓門,總讓當初的陸羽在訓練完美美的聽上一段才肯安心睡覺。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算就了漢家的業鼎足三分。官封到武鄉侯執掌帥印,東西戰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訪姜尚周室大振,咱諸葛怎比得前輩的先生。閒無事在敵樓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
正當陸羽還杵在門口,一段熟悉不已的唱腔響了起來,國劇最爲經典的名段《空城計》在唐老爺子嘹亮的嗓音中氣勢蓬勃的展現了出來,此時的陸羽彷彿回到了十二歲的那一年,又在恍惚之間似乎看到了一臉運籌帷幄的諸葛先生在司馬懿面前擺出空城卻獨自愜意撫琴的那股淡然氣勢。
“真好聽,陸羽,這就是你要找的人嗎?”即便對於京劇一竅不通的江瑤也被這種精緻細膩的老生唱腔吸引住了,臉上露出一抹驚訝。
“不是!這是唐爺爺,咱們華夏京劇協會的老前輩,他們家是京劇世家!”陸羽突然皺了皺眉頭,依着以前的慣性,唐老爺子這一嗓門喊下去,自己家的那個糟老頭子一定會點亮燈火大罵一句“難聽死了”,可今天就在唐家對面的房子卻是一點燈光都沒有。
該不會……陸羽突然身體一個顫慄,手裡的東西霎時都掉在了地上,臉上一片激動。
不可能,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那老頭的身體硬朗着,絕對不可能的,才六年而已,才六年而已,當初自己一直罵他老不死的,希望的就是他能長命百歲!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陸羽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絕對不可能!
這下子,已然失去了方寸的陸羽再也不顧會不會破壞這難得的寂靜,用力敲響了這一道已經腐蝕得充滿凹斑的木門,大喊着:“唐爺爺,開開門,快開門!”
江瑤一臉不明所以,不過當她看到這個向來一臉自信的男人竟然露出了那般憂心忡忡的表情,甚至眼框裡還閃動着光芒,心裡竟跟着患得患失起來,似乎有那麼一絲疼痛。
他到底怎麼了……我,我又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