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皇帝趙佶受了上元夜一遭驚嚇,龍體欠安,往後一個月不曾臨朝。大小事務都交由蔡京,童貫等人處理。王鈺在殿帥府,每日職責所在,巡視京師防務,檢查禁軍軍備,韓毅從旁相助,倒也把各種事務理清了,不曾出半點差子。
這一日,王鈺正與韓毅一道,在城西禁軍大營巡視。營中大小武官知他是皇帝近臣,都跑來巴結,一大羣人簇擁着他四處觀察。王鈺此行的目的,是來檢查禁軍的軍備。營中值事官將他領至武備庫,只見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堆積如山。
“大人請看,這邊是弓弩兵刃,這邊是火器,那一邊堆放的是盔甲。”值事軍官殷勤的替王鈺介紹着。王鈺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一聽他介紹說有火器,頗覺驚訝,回頭問道:“怎麼?我軍已經裝備火器了嗎?”
“是的,大人,不論禁軍,廂軍都已大規模裝備火器。大人移步,你看,這是火箭,由硬弓發射,兩百五十步內,百發百中,專用於焚燒敵人營帳,攻城器械等物。這是火蒺藜,內裝硫磺,硝石等物,兩頭都有握柄,點燒後由臂力過人的士卒拋出,專門對付敵騎步兵羣。”
王鈺看那火蒺藜樣子有些像自己以前在電影電視中看到過的地雷,中間像西瓜,兩頭安有握柄。只是不知道威力如何。一時手癢,想試一試,但又怕不合規矩,便問韓毅道:“韓大人,本官還沒見識過這些東西的威力,是不是……”
“這有什麼關係?大人想試,儘管吩咐下去就是了。”韓毅笑道。旁邊一班禁軍武官聽到王鈺的話,正愁沒機會跟他套近乎,於是一個個扯着嗓子叫外面的衛兵。搬了好些器械到外頭演武場上。
韓毅拿起一個火蒺藜,跟王鈺講解着使用的竅門兒。王鈺心急,不等他說完,便奪了過去。拿在手裡,才知道這傢伙有十多斤重。旁邊有武官拿來火鐮,點着了引線。王鈺自侍力量過人,等引線將要燒完的時候,才奮力扔出。
只聽一聲巨響,身後韓毅見勢不妙,飛身上前,將其撲倒。只聽一聲巨響,頭上嗖嗖一陣響動。等王鈺爬起來時,只見二十多米外的地面,被炸出一個簸箕大的坑來。看來這宋朝的手榴彈跟自己那時候的威力相差太遠。
“好險啊,大人,這火蒺藜裡面裝有鐵砂等物,爆炸威力不大,但若被擊中,身上難免留下幾十個洞來。”韓毅替他拍打着官服上的塵土,一邊說道。
王鈺沒仔細聽他講話,又瞧上一件怪東西來,那玩意兒像是一張牀,上面安放着三把弓弩,後面還有一個絞架,不知道是作什麼用的。
“大人,這是三弓巨弩,一個人是無論如何操作不了的。遇戰時,三卒爲一組,一人發射,一人裝箭,一人絞架。四百步之內,力透重甲,無堅不摧。”
這話王鈺卻是不信了,四百步,換算成米也應該是三百多米,還力透重甲,難道比手槍還厲害?正想要上前試一試,身後遠處突然響起呼聲:“王大人,王都管!”衆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年少的太監領着一班人馬正往這邊跑。
“哎喲,王大人哎,總算找着您了。”那小太監翻身從馬上下來,氣喘如牛的說道。
“公公,找我幹什麼?”王鈺問道。
“聖上急着召見,我到殿帥府衙門去問時,說您到大營公幹來了。快走吧,聖上怕是等得不耐煩了。”那太監說道。王鈺一聽,不敢怠慢,交待韓毅繼續檢查後,與那太監一道,火速趕往宮中。
到資政殿一問,趙佶卻不在,說是到御花園去了。王鈺又一路小跑趕到御花園,老遠就望見趙佶和幾個太監卻在草坪上踢球。
“臣王鈺叩見聖上,萬……”正把衣襬一掀,例行公事的拜見。趙佶扭頭一望,笑着招手道:“不必拘禮,來來來,等你半天了。”王鈺許久不曾蹴鞠,也是技癢難耐,將烏紗取下交給身邊太監,又將官服束起,加進了戰局。本來還想,陪皇帝踢球,不能太認真,贏了他臉上不好看,以後得給小鞋穿。可踢着踢着,王鈺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這皇帝踢得比自己還好!想斷他一個球比登天還難!於是抖擻精神,全力以赴,結果還是讓趙佶佔了上風。
一場踢完,旁邊太監遞上錦帕,兩人一邊擦着手,王鈺笑道:“聖上腳法嫺熟,速度極快,臣甘拜下風。當日宋遼國戰,若是聖上出場,只怕還要贏得大一些。當然,聖上萬盛之軀,自然是不屑與那班蠻夷較量的。”
趙佶聽了這話,頗爲受用,擦完汗後,衝王鈺招了招手,兩人一前一後,向湖邊走去。正值春暖花開,萬物復甦之際,御花園中,一片翠綠,偶有一株花卉,已經冒出幾個花骨朵,萬綠從中一點紅,煞是好看。
“小寶,元宵節時,你護駕有功,行事得當。朕都記在心裡,你肯定在想,朕爲什麼沒有封賞你吧?”趙佶蹲下身去,把玩着一株花卉。
王鈺見他蹲着,自己也蹲了下去,隨口說道:“這是臣的本份,沒想過要什麼封賞。”
趙佶聞言看了他一眼,目露讚許,又站了起來:“朕就是欣賞你這一點,年少,但不自傲。你要記住,滿招損,謙受益,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朕之所以沒有封賞你,也是不希望你升遷得太快,引起朝中某些人的猜忌。”
“聖上想得就是周到,臣都記在心裡了。”王鈺說道。
趙佶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哎,對了,小寶,你多大年紀了?”
“回陛下,臣週歲二十二了。”
“哦,年少有爲,好,很好,可曾婚配?”趙佶又問道。王鈺一聽這話,心裡咚咚跳個不停,前些日子,樞密使童大人曾經說過要把素顏許配給自己,只等時機一到,便請聖上賜婚。現在皇帝當面提起,看來童大人已經通過氣了,聖上馬上就要賜婚了。
想到這裡,頓時眉開眼笑的回答道:“還沒呢,正等着聖上做主。”
趙佶哈哈大笑,拍了拍王鈺的肩膀:“好,你倒是跟朕想到一塊兒去了。你如今已經是開國侯,又是殿帥府的最高長官,你的婚事可不能馬虎。”
王鈺已經知道這位風流天子無心朝政,自己下過的旨意,封過的官銜,時常記不得,於是小心提醒道:“陛下,微臣現居殿帥府副都指揮使一職,不是最高長官。”
趙佶自己倒詫異起來:“哦,是嗎?是了,朕也記得是副職。你這次又立了功,朕雖然不能擢升你的官銜,卻可以獎賞你另外一樣東西。那就是賞個如花似玉的娘子給你,王鈺,你以爲如何?”
王鈺倒是頭一次談婚論嫁,竟有些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的回答道:“雖說現在結婚早了點,但聖上一片美意,臣哪敢拒絕,請陛下做主。”
趙佶滿意的點了點頭,踱步到湖邊,望着那一面明鏡似的湖水說道:“漢時,武帝娶了大司馬大將軍衛青的姐姐,又將自己的姐姐平陽公主下嫁給了衛青,成爲千古佳話。而現在,朕欲效仿古人,將朕的堂妹出雲郡主下嫁與你。”
王鈺一聽這話,猶如一盆冰水,在寒冬臘月從頭澆到腳,心裡拔涼拔涼的。原來不是要將素顏嫁給我,是那嬌生慣養,動不動就揚馬鞭抽人的趙出雲!這叫什麼事兒啊,你上了我堂姐,沒理由一定要我上你堂妹啊。就那小娘皮,自己也沒那麼大胃口,吃不下啊。要是娶那麼一個老婆回家,那我順平侯府,還不給鬧得雞飛狗跳?
可皇帝的話,那就是聖旨,抗旨不遵,就得砍頭。近來風生水起的王鈺,總算是發現封建社會有一點不好了,那就是沒人權,連自己的婚姻都不能自主。
趙佶見王鈺低頭不語,以爲他不樂意,臉色一變,沉聲問道:“怎麼?難道你不滿意?堂堂郡主還配不上你順平侯?”
王鈺驚覺失態,趕緊賠罪道:“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皇恩浩蕩,臣高興過頭了。”
趙佶這才轉怒爲喜:“好,挑個日子,朕在文武百官面前,宣佈這件事情。小寶啊。”
“臣在。”
“只要你一心爲朕辦差,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一切朕都可以給你。不過你要記住,朕能給你一切,也能奪去你的一切。”剛纔趙佶還像個慈祥的長輩,這會兒立馬成了殘酷的君王,伴君如伴虎啊。
出了皇宮,王鈺坐在轎子裡面悶悶不樂。按說趙出雲也不算差,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而且貴爲八賢王郡主,雖然一旦娶了她,就與八賢王結成親戚,上一層說,就是跟皇帝是一家人,從此以後,捆得更緊,這是多少人做夢都想的事兒。政治婚姻,絕對的政治婚姻!
轎子突然停下,王鈺在轎裡問道:“怎麼不走了?”
“大人,前面有人擋住去路。”轎伕答道。誰這麼大膽子,敢擋朝廷大員的道?王鈺掀開轎簾一看,前面一丈之外,幾個勁裝打扮,挎刀帶劍的女子騎在馬上,正好擋了自己的道。
“八賢王邀請王大人過府一敘。”其中一名女子在馬上欠身說道。王鈺認出她們來,這不就是陪着出雲郡主練武的那羣丫頭嗎?只怕又是出雲那小娘皮故伎重施,騙自己去王府。可對方既然擡出八賢王的名頭來,自己又不得不去。當下便叫那羣女武士開道,直奔八賢王府而去。
王鈺已經來過一次,算是輕車熟路,估計八賢王已經吩咐下來,也不用通報,直接進府。到花廳坐下,丫頭奉上茶水,還沒開始喝,八賢王就出來了。
“下官王鈺,拜見王爺。”王鈺把茶杯一放,起身拜道。八賢王快步上前,一把扶住,連聲笑道:“王大人太客氣了,你我都快是一家人了,還用這麼拘禮嗎?”王鈺心裡一驚,沒想到八賢王已經得到消息了,估計是聖上提前給他透過氣。
“剛纔聖上召我進宮,已經把事情告訴了下官。能與王爺結親,是我的福氣。”王鈺這套官腔,已經學得成了。
八賢王在主位落座,揮手笑道:“豈敢,王大人出使遼國,贖回幽雲,近來又英勇奮戰,殺退賊寇。一年之內,累遷至順平侯,殿帥府副都指揮使。這等殊榮,古今罕見,與王大人結交,理應是本王高攀纔是。”
王鈺客氣了幾句,兩人又說了陣話,無非是朝中大事云云。
“好了,聖上既已對大人言明,這事就是板上釘釘,你在我王府上,也不用避嫌。出雲那丫頭在王府後院花圃賞花,你去看看她吧。”八賢王說道。平白無故多出一個未婚妻來,真是活見鬼了。
那八賢王府的花園,雖不能與御花園相比,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王鈺在一個丫頭的引領之下,邊走邊看,倒也有些意思。行不多久,那丫頭停了下來,指着前方說道:“侯爺自己去吧,郡主就在那邊花圃後面。”
那丫頭正待轉身離開,卻被王鈺叫住,賞了一錠五兩的銀子,千恩萬謝的回去了。她明明說就在前面,可王鈺瞪着兩個牛眼,在花圃裡面找了一圈,愣是沒發現趙出雲的影子。站着一顆楊柳樹下,王鈺四處張望,嘴裡嘀咕道:“見鬼了,人哪兒去了。”
“順平侯……”正當疑惑不解時,就在身後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呼喚。王鈺聽得毛骨悚然,扭頭大看,大驚失色。這還真是活見鬼了,趙出雲那丫頭,竟然規規矩矩的穿着一身華服,長髮披肩,臉上塗脂抹粉,細加打扮。
“郡主。”王鈺一揖,嘴裡叫道。
趙出雲望了他一眼,突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輕聲細語的說道:“上次順平侯出使大遼,我本想去送,父王執意不肯。是以……”王鈺越聽越不對勁,這還是趙出雲嗎?明明就是童素顏啊。
“我說,郡主,你沒事兒吧?”王鈺左瞧右瞧,看她也不像有病的樣子。
“有勞侯爺過問,我一向還好。倒是侯爺日夜爲國事操勞……”趙出雲仍舊嗲聲嗲氣,跟平日裡完全是兩個人。
王鈺終於忍不住了:“我靠,郡主,你吃錯藥啦!”
趙出雲臉色一變,突然把手一甩,不滿的喝道:“不裝啦!我自己都覺得肉麻!父王說,都要作人家的娘子了,就要有郡主的樣子,要秀外慧中,要溫柔嫺淑,要這樣,要那樣,真是苦死人了。”
王鈺一聽,忍俊不禁,我說這丫頭怎麼轉性了,原來是因爲這個。倒也真難爲她,本來就是一個假小子,非要她裝出一副淑女樣子來,這不是趕鴨子上架,逼公雞下蛋麼?於是笑着說道:“其實你也不用這樣,我覺得你平時的樣子就挺好,人哪,最重要是有個性。你以前就很有個性啊,大大咧咧,瘋瘋癲癲的,我挺喜歡。”
趙出雲突然擡起頭來,驚喜的望着王鈺道:“真的?你真這麼認爲?我就說嘛,王小寶跟別人不同,最懂得欣賞。早知道,我就不用扮這麼辛苦,大清早的沒事跑這花園裡來,扛把破鋤頭要去葬什麼花。”
葬花?王鈺笑得不行,這點子是誰想出來的?實在太有才了。就她出雲郡主,挖花還差不多。大概趙出雲自己也覺得有趣,跟着格格嬌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問道:“哎,王鈺,我問你。聖上要把我下嫁給你,你是不是覺得特別高興?有一種癩蛤蟆吃到天鵝肉的感覺?”
聽到這話,王鈺差點讓自己口水給嗆着:“我沒聽錯吧,我癩蛤蟆吃到天鵝肉?你倒還真不謙虛,有你這模樣的天鵝麼?”
趙出雲虎着臉,狠狠盯了王鈺一眼,忿忿的說道:“好小子,你有種,等着。成婚之後,我天天拿馬鞭,抽死你!”
“抽我?那還要不要點個蠟燭,撿根鐵鏈什麼的?我可先說好了,這個女人就得有女人的樣子。要學會三從四德,三綱五常,三貞九烈,難道王爺他老人家沒教過你麼?”王鈺知道趙出雲的厲害,不趁婚前給她打打預防針,那以後日子就沒法過了。
“做夢吧你,還三從四德,我先跟你算算賬,我問你,你出使遼國的時候,爲什麼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就走了?回來之後,爲什麼口信也沒一個?我天天託人打聽你的消息,那些衙門的大人都回話說快了快了,結果我足足等了一年你纔回來。你進京那天,我在人羣裡看着你騎着高頭大馬,接受百姓歡呼,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可你倒好,哼……”
王鈺見她臉上塗成一團,本來一直忍着笑,可聽完這話,心裡卻有幾分感動。他自小不受家裡重視,便固執的認爲父親不關心他,若是除了家人外,誰對他來個噓寒問暖什麼的,便感動得不得了。
“出雲……”王鈺的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
“嗯?幹嘛?”趙出雲這回是真有些害羞了,因爲這是王鈺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去把你這猴屁股臉洗了吧!哈哈,笑死我了!”
“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