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刺眼的白和消毒水味,如同張着巨嘴的怪獸,我把自己包裹在被單中,溺水加腦袋受到撞擊的我努力按下心頭的恐懼和無助,茫然無措地看着眼前這個自稱叫韓靖城的男人。
對方長着一張還算好看的國字臉,濃眉大眼,身高在南方人當中,還算是比較高的了。衣着偏向成熟,質地考究,經濟條件應該不賴。
“你叫夏園園?”對方捏着我的身份證,操着一口地道的蓉城話。
我雖然不是本地人,但也聽得懂蓉城話,並且也還能說。
我按捺下心頭加速的心跳,因爲我並不叫夏園園。我強自鎮定地道:“我是。你是誰?爲何會出現在我病房?”
這男人臉上寫着來者不善,使我心頭髮怵。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單身年輕女子最容易受到傷害了。
對方沒有回答我,把身份證丟給我,雙手抄在褲子裡,道,“一會兒我爺爺就來了。”
“你爺爺是?”我忍着噁心和反胃,擰眉問他。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並翹着腿。
我小心翼翼地側頭,小心打量他。小平頭,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短襯衫抄在米色休閒長褲裡,棕色皮帶分割出黃金比例的腰線,皮鞋擦得鋥亮,手腕上還戴着塊表。
這年頭,戴手錶的男人可不多了。
病房內平空多出個陌生男人,看起來還不大友好,又還叫錯我的名字。我心頭緊張,腦海已腦補出各種陰謀論了。
等待的滋味可不好受,不止我,就是這個叫韓靖城的男人,估計也是如此。
我試着與他攀談,問他爺爺是誰,我是否認識。
他眼皮微擡,漠然瞟我一眼,又收回視線。
後來他打了個電話,掛了電話後,對我說:“爺爺到醫院了,我去接他。”然後就出去了。
不一會兒,病房門被打開,進來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人,自稱姓韓,是我爺爺的好友。
老人是這樣對我說的:“……都要怪我,都要怪我。當你爺爺聯繫我時,我可高興了。要不是我讓他來成都,你爺爺也不會走了。我本來是誠心邀請你們祖孫來蓉城玩,誰知會發生這樣的事……”說着就自責地低下頭來。
韓靖城趕緊勸說:“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你就別自責了。”
我來不及說話,韓靖城又開口問我:“你表姐的後事,我會讓人料理的。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我現在百分百確定,這人肯定認錯人了。於是,我開口道:“大爺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老人一臉恍然大悟地道:“忘了與你介紹了,你確實不認得我,但我認得你啊。你是我老朋友的孫女,你叫夏園園。本來讓你們祖孫來我家玩,誰知油輪失事,你爺爺已經走了。如今就剩下你一個人了。”
我正要說你們認錯人了,但那年輕男子卻拉着老人在角落裡嘰嘰咕咕地說了一會兒話後,老人又來到我牀前,一臉慈愛地看着我:“圓圓呀,失憶也不要怕,你還有韓爺爺呢,你先在醫院好生養病,我讓家中的保姆來照顧你。”
誰是圓圓呀?這人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我正要開口,那個年輕男子已開口了:“醫生說你喉嚨腫得厲害,暫且不要說話,以免傷了聲帶。”
我的喉嚨確實很不舒服,很痛很卡,但還不至於說不出話來。但這男人並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又說:“你好生休息,張阿姨一會兒就來了。”又對一旁的老人說,“爺爺,圓圓只是女孩子,你在這兒不方便,你還是先回去,讓張阿姨來照顧圓圓吧。”
老人這纔沒有堅持,又安慰我幾句就走了。
病房清靜後,我還是一頭霧水,一箇中年婦人擒着慈愛的笑容進來:“圓圓醒了?我是韓家僱傭的保姆,我姓張,大家都叫我張阿姨,你叫我張阿姨就是了。”
地道的蓉城口音。
現在我能百分百肯定,他們這幫人,絕對認錯人了。他們這眼睛也生得太大了吧,居然把一個陌生人認成他們的親人。難不成,這個叫圓圓的,也與我一樣,生得矮胖,滿臉痘痘外加枯黃的太陽斑福射斑不成?
還有,聽他們的口音,我就知道他們是蓉城人,儘管蓉城話我也聽得懂,但我不是蓉城人呀。
我覺得,不應該占人家“圓圓”親人的便宜,於是,我就開口說:“對不起,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張阿姨愣了下說:“你不認識我這是正常的,因爲我也沒見過你,我是韓家的保姆。這回老爺子讓我來照顧你,我知道你叫圓圓,是老爺子已去世的好友的孫女,一直在長蘇市長大。這回來蓉城玩,油輪出了事故。你福大命大,是少數活下來的。老爺子一直說,是你爺爺在天之靈,保佑你呢。”
我越聽越糊塗了,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些什麼,我不是圓圓呀,我叫李燕呀,地道的嘉州人呀,在蓉城打工而已。因旅遊公司推出的低價遊,一時心動,就咬牙報了名,誰知就出了事,這就是貪圖便宜的下場。
張阿姨又繼續說:“我聽說你被救起來時,已經沒了呼吸,沒想到經過搶救,又活了回來,只是卻記不得任何事物,醫生說只是腦部受到重創,有可能會有短暫性的失憶。後來你又睡着了,一直睡了一天多呢,謝天謝地,你又醒了。你真是命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咦,你要起來嗎?”
我說:“內急,內急。”
張阿姨又趕緊扶我起來,我忍着腦部傳來的悶痛感,去了衛生間,衛生間還有鏡子,我從鏡子裡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驚恐從腳底躥到心臟,尖叫了起來。
張阿姨衝進來連忙問我怎麼回事,我很快就壓下心頭的惶恐,趕緊說:“沒事沒事,就是看到了偷油婆(蟑螂)。”很是佩服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還能保持鎮定。
把張阿姨推了出去,我反鎖了衛生間的門,仔細看鏡子裡這張臉,伸出顫抖的雙手,這兒捏捏,那麼摸摸,這張臉根本就不是我的,我也沒有這麼高。還有,細胳膊細腿的,與我的粗壯的四肢完全不一樣,又摸了摸胸部,還不錯,有料。
我又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鑽心的疼痛傳來,我沒有做夢,這副身體真的不是我的,可是,我卻擁有我原來的記憶,這是怎麼回事呢?
難不成,我重生了?我夢寐以求了無數次,做夢都想重生的心願,居然真的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