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突然從夢中驚醒,她就像準備起跑一樣蓄勢待發。牀頭櫃上的仙人球正在狂怒的尖叫“刺他!”,它身上的每一根刺都豎起來了。
她沒有急着動,在剛醒來時太着急活動會傷害自己,而躺着未必不能發動攻擊,她學的柔道超過八成都是近身博鬥技巧,誰離她最近,誰就最倒黴。她的教練一直在說服她去參加比賽,說冠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他說她神經遲鈍,捱打就像沒感覺一樣。從後者來說,他說的也沒錯。
她細細品味着空氣中傳遞來的信息,它充滿惡意、肆意妄爲和狂喜。這個信息投入空氣中就像在水裡散開的血腥味一樣,稀薄但非常醒目。
但它同時也非常模糊,就像季爸爸屋裡那盆君子蘭,也很像早期的仙人球,它們只能傳遞出非常模糊,無法明確表達的信息,讓季笙只能簡單的分辨它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
——模糊,卻能廣泛傳遞?這太矛盾了。
季笙從發現這個惡意的信息其實離她很遠之後就放心了,不過它的古怪之處也讓她不解。
植物們傳遞信息是有限制的。季笙自己只能在摸到植物時跟它們交流,哪怕她就站在離它們十公分的地方,只要不碰到它們,她就什麼也傳遞不出去。
而樹兄和小樹林裡的植物們是可以在不碰到她的前提下給她傳信息的,但前提是它們在那一刻都想對她傳遞信息,就像一滴滴水匯成河流,這時她就能感覺到了。
這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它的身上有着弱小和強大兩個不同的特點。它是什麼呢?
早上七點,季笙去上學前,蘇夢柳接了個電話,立刻叫住她:“笙笙別走。”
季笙站住,蘇夢柳拿着手機還在說,指着她說:“給你關老師打個電話請假。”再指着季秫,“你也請一個。”
季秫放下包,走過去聽蘇夢柳在跟誰打電話。
“行,那我們在家等你,行,謝謝,謝謝。”蘇夢柳連聲道謝,季秫小聲問:“誰?”
蘇夢柳緊緊握着手機,神情緊張又憤怒,她拍拍季秫讓他等等,去拿走季笙手上的書包,推她回餐廳:“去,再吃點,你剛纔就喝了一碗稀飯,再吃個煮雞蛋。”然後拉季秫去廚房了,等他們出來後,季秫也是一臉怒容,溫柔的對季笙說:“我給你老師打電話請假,你別急,慢慢吃。”
蘇夢柳挨着季笙坐下,給她剝雞蛋拿榨菜絲,“吃你的,想不想吃春捲?給你炸一盤春捲吧?”不等季笙說吃不吃,她就起身去廚房開冰箱拿春捲了。
季笙知道父母在半年前的那次事後,對她時好像她重新變成了五歲,當他們想安慰她時,就是給她買東西,做吃的,抱着她哄。季笙默默的接受了,她覺得她接受了才能讓父母的感覺更好一點。
吃完早飯,季笙被趕回屋上網了,季秫還進來跟她說在單位他聽說有個電影很好看哦,幫她在網上搜。等蘇夢柳收拾完廚房後也進來,兩人一起陪她看電影,直到門鈴響了,季秫去開門,蘇夢柳繼續在屋裡陪季笙,不讓她出去。
但季笙聽到聲音了,是一個讓她很難忘掉的人:劉鮮警官。
雖然隔着門,她也聽到了劉鮮和季秫說的話,這讓她渾身慢慢緊繃起來,蘇夢柳在旁邊緊緊摟着她,不停的小聲說:“別怕,笙笙,沒事,媽媽和爸爸會保護你。”
劉鮮說:“我們已經發現秦風的蹤跡了,已經又有一個人遇害了,他現在非常危險,我們擔心他會再次回來傷害季笙,所以希望你們提高警惕。”
季秫握緊拳頭,握到關節發白,劉鮮總覺得如果秦風出現,這位父親很有可能會撲上去親手把他打死。但出於職責和道義,他有責任勸阻和預防犯罪行爲的發生。最重要的是,普通人很難在跟犯人的打鬥中佔上風,哪怕他有殺死犯人的決心,但在動手的時候還是會遲疑,這就會反過來被犯人打倒。這就是普通人和壞人的分別。
“你們能抓住他嗎?”季秫說。
每當被受害者家屬這麼問的時候,劉鮮都會覺得羞恥。今天去司邦毅父母家的是居朝東,因爲領導認爲派他一個年輕的警察去,很可能會讓受害人的父母產生不信任感。居朝東更像一個有經驗的老警察,更能給受害人家屬信心,免得他們做出過激行爲。
“我們已經投入了全部的警力,全力偵破此案。”劉鮮說。
凌晨兩點時,此案已經移交到刑警一大隊,劉鮮和居朝東做爲先期偵辦人員被暫時調到了一大隊,參與偵破。
昨晚拉回去的屍體已經解剖過了,在案發現場收集到的證據也與之前的證據進行了對比,基本可以確定嫌疑人正是521案的秦風。但他的作案手法卻像一下子從原始社會跑到了現代社會,雖然一樣還是簡單粗暴,但他變得更殘忍了。
司邦毅的家就是第一案發現場,這裡到處都是秦風留下的痕跡。他的腳印、手印留在了從大門一直到臥室的所有地方,浴室和電腦上最多。他們還在下水道發現了秦風的毛髮,這表示他進了受害人的家之後,很可能還悠閒的洗了個澡,然後還上了一會兒網,一直等到受害人回家。
受害人也死的非常痛苦。他身上沒有大的傷口,致命傷是右上臂動脈下的一道乾淨利落的刀口,而受害人脖子正面割破的那道刀口很可能只是爲了讓受害人不能喊叫,它準確的破壞了受害人的聲帶。
法醫從右上臂的一道淤傷認爲,受害人在被割破動脈後,很可能堅持了四十分鐘到一小時左右的時候才死,他胳膊上的這道淤傷顯示着有人在控制給他放血的速度,在這段時間裡,嫌疑人很可能就在一旁觀察。從案發現場還找到一個空碗,裡面應該盛滿過受害人的血。血去哪裡了不好找,因爲受害人的血都流到下水道里去了,在受害人的胃裡沒發現有血。
劉鮮記得法醫說:“要麼他把血接了之後當着受害人的面倒了——我認爲他不會這麼浪費,不然他幹嘛要特意拿個乾淨的碗接?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就有刷牙的杯子,他卻沒用,而是特意去廚房拿了個乾淨的碗。我本以爲他會逼受害人喝下去,但也有可能……他自己喝了。”劉鮮記得他聽到這一句時整個胃都快翻過來了。
簡而言之,秦風已經成了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了。
目前的線索是秦風把司邦毅的銀行卡提空了,裡面有將近十萬塊的錢。一隊的人正在照這個線索去查。
劉鮮想這好歹還算是個好消息,比起前段時間秦風跟藏在地底下一樣半點線索不露,現在至少他冒出頭了。只要他出現,早晚有抓住他的一天!敢在過年前犯案,這就是找死,整個市的警察抓他一個,再抓不到這年就不用過了。
季笙被迫請了個長假,什麼時候抓到秦風什麼時候她再去上學。送走劉警官後,蘇夢柳又給關老師打了個電話。關老師一聽當時的犯人又出現還殺了個人,連聲說:“就讓季笙在家歇着,哪兒都不要去!考試的事讓她別擔心,這都是小事,學校會妥善安排的。”
蘇夢柳和季秫也都不上班了,也不出門,兩人就在家裡陪着她。屋裡的氣氛很壓抑,雖然開着電視,但卻沒有人看。
蘇夢柳一上午進來五六次看季笙,給她拿各種吃的,香蕉、桔子、豆奶、餅乾、曲奇、巧克力,還做了炸雞和炸魷魚仔給她,讓她吃着玩。
幸虧季笙現在胃口大,給多少都能吃得下,她也不怕胖。
蘇夢柳怕她在家悶,說:“你那個柔道班還是可以去,到時我跟你爸一塊陪你去。”
季笙想像了下自己帶着父母一起去上柔道課的情形,覺得那一定格外的美=_=
她推開窗戶,想呼吸下新鮮空氣,突然看到有個很像宋陽的人就站在樓下。她以爲自己看錯了,那人戴着兜帽,靠在樹上,盯着家屬院裡出來進去的人看。
他一扭臉,季笙確定了,就是宋陽。
他跑來幹什麼?
從他守在樓下的舉動中,季笙艱難的猜測:難道他是在保護她?
她沒有刪掉宋陽的電話,而且他的號碼她記得很清楚。她撥過去,接通後兩人都沒說話,只聽得到對方的呼吸聲,然後兩人同時說:“喂……”
“你在樓下幹什麼?”季笙有點無奈的說。
“……我知道秦風跑出來了。”宋陽的聲音有點抖,不是害怕的抖,而是生氣憤怒的發抖,“他殺了司邦毅。我怕他再來找你。”所以他今天早上就過來了,“你別怕,他要是來,我就去幹掉他!”
季笙握着手機,聽他的聲音好像就在她耳邊。
“……你等等。”季笙沒有掛斷,跑出房間跟蘇夢柳說要下樓。
“下樓幹嘛?要買東西?你等等,我陪你一塊去。”蘇夢柳就要站起來去拿衣服,季秫也從屋裡出來說:“我也去,一起去,順便買兩包煙。”
季笙說:“宋陽來了。他就在樓下。”
蘇夢柳和季秫都愣了,雖然宋陽這個名字只出現過幾次,還是在將近一年以前,但他們都不會忘了自己女兒的第一個男朋友。
季秫去看蘇夢柳,他覺得這時媽媽說話會比較好。
蘇夢柳說:“你,你們……”已經很久沒聽季笙提起了,她以爲他們已經分手了,很可能就是因爲半年前那件事。
季笙說:“我們之前分手了,我提的。他知道秦風殺人了,就來了。”她嚥下喉頭的硬塊,“他說他來保護我。”
蘇夢柳和季秫互相看了看,蘇夢柳放下衣服說:“那要不你把他叫上來吧?你們倆在屋裡說,你也別下去了。”
季笙卻沒說話,她不想讓宋陽上來,不想再讓宋陽跟她扯上關係。秦風死了又活了,這裡頭肯定有問題。而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菟絲草,雖然她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讓人復活,但秦風接觸過菟絲草……
蘇夢柳看她爲難猶豫的樣子很心疼,輕輕攬着她的肩說:“沒事,你讓他上來,你們好好聊聊。其實也不用非要分手,如果你們還彼此喜歡的話,跟他說清楚。”
季秫卻已經下樓去喊人了。
他走到樓下,一下子就看到了宋陽。雖然在這之前他從來沒見過這個男孩,但一個年輕的大男孩卻戴着帽子口罩躲在樹後跟賊似的盯着家屬院裡要上樓的人,肯定就是他了。
“宋陽是吧?”季秫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喊他。
宋陽嚇了一跳,趕緊拉下口罩,“叔叔,您叫我?”
“我是季笙的爸爸,你上來吧。”季秫沒穿大衣,只穿毛衣就下來了。宋陽看他這樣怕他凍着,可要上樓卻也不太敢,因爲他還不知道季笙是什麼想法。
“來吧,你跟季笙在家說,她剛纔都想下來,現在情況不一樣,我讓她在家待着,以後你來直接上樓就行,走吧。”季秫說完,不由分說,拉着宋陽就上去了。
季笙看到跟在季爸爸身後進來的宋陽,真有恍如隔世之感。看到宋陽站在她家裡,對她笑,就好像他們從未分手。
“阿姨好。”宋陽說。
蘇夢柳一手推季笙,一手拉宋陽:“你們去屋裡玩吧,有電腦,上網聽歌看電影,家裡有水果,一會兒我給你們拿。”
季笙和宋陽被推到屋裡,門被合上。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是由誰主動,兩人的手牽到一起了。
過了一會兒,蘇夢柳拿切好的橙子進來,一推門卻發現這兩人連姿勢都沒變,就這麼手牽手站着,也不坐下來,看她進來才趕緊轉身,手才撒開。她好笑的把橙子放下,說:“你們坐下說話吧。”然後她就出去了,體貼的又把門給關了。
季秫悄悄跟她擺手:“你把門開着,別關上!”
蘇夢柳小聲說:“這是好事,讓他倆說說話,你也別進去。”或許宋陽能讓季笙再次開心起來,她真的希望笙笙能再像以前那樣愛說愛笑,開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