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這一覺睡得又沉又長,醒來時已經十點了。醫生已經換班,她的水還剩最後一瓶,據說要打到兩點了。季秫回家,明天要跑單位請假,還要去蘇夢柳的單位遞假條,今天晚上她陪着季笙。
“醫生給你開了安眠藥。”蘇夢柳拿不準給不給孩子吃,她這一覺睡得太長了,要是個正常人,現在肯定不想睡,“想不想尿?媽扶你去廁所?”
單人間裡有衛浴,還有一個小冰箱和小微波爐。蘇夢柳推着點滴送季笙去上了個廁所後問她喝不喝雞湯,“是你關老師的愛人送來的,喝不喝?”
見季笙點頭,蘇夢柳給她盛了碗湯,還挾了個雞腿,下午吃剩下的紅棗餅也拿過來,“還有牛奶,你爸走之前給你買了麪包,要是不想吃這個,還有水果。”
只是一下午時間,病房裡各種吃的喝的已經堆滿了。季笙睡着的時候,關老師和葛副校長又來了一次,聽說孩子醒了,都連聲說“那就好,那就好”,蘇夢柳說暫時想讓孩子先休息,不想讓警察來問這問那,葛副校長說:“沒事,這個沒關係,警察現在正在學校裡查,已經把監視錄相給調走了。一切都以孩子爲重。”
葛副校長還去收費處查了下賬單,雖然只住進來一天,但半天icu加上腦ct和化驗的費用已經不少了。不過五萬塊也不是個小數字,顯然還能撐上幾天。葛副校長讓把關老師墊的一萬塊先取出來還給他,關老師要推,葛副校長說:“拿着吧,你要是想給,就自己給孩子家長。醫院賬單這塊還是清楚點好,好給學校報賬。”
關老師就拿給蘇夢柳。
蘇夢柳不接,說這不是錢的事,暫時先不說這個吧。
季笙雖然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後續的事也麻煩得很,接下來就是學生和學校之間的扯皮了。蘇夢柳對學校不說有敵意,但也肯定不會有什麼好感。她不想接了這錢,反倒理虧。
關老師就買了些東西送來,水果和鮮奶都是,還有一籃雞蛋,關老師說:“學生會把這個蛋打在電熱杯裡,做荷包蛋吃。這裡吃飯不方便,給孩子加個餐吧。”
季笙慢慢吃着,蘇夢柳在一邊替她看着點滴,默默看着她吃,她就願意這麼看着孩子,一眼不錯。可是看着看着,她發現季笙吃得雖慢,可好像胃是個無底洞一樣,吃起來沒個頭。
她喝了雞湯,吃了雞腿,剩下的紅棗餅一不留神就剩一個了,蘇夢柳剛纔拿過來放在牀頭櫃上的盒裝鮮奶(500ml),她已經喝空了。
蘇夢柳嚇了一跳,“你這孩子怎麼跟不知飢飽似的?”她再去摸她的胃,發現還是沒有撐起來的樣子。
“撐嗎?”蘇夢柳都想去問醫生開點消食片了。
季笙搖頭。
“那你什麼感覺?還沒吃飽?還能再吃?”
季笙體會了一下,點了點頭。
蘇夢柳卻不敢讓她吃了,按響護士鈴把醫生請來了。
醫生已經換班了,這是另一個。他接班的時候就聽說了新進來的這個病牀是出了什麼事,所以進來後怕讓病人受驚,就站在門口跟蘇夢柳聊,聽完後才進來溫柔又小心的對季笙說:“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我姓王,讓我給你看看吧?”
得到季笙允許後才掐着她的手腕測脈搏,又在期間引着她說出自身感受,比如冷嗎?熱嗎?睡久了身上累不累?頭暈不暈?剛纔睡醒起來渴不渴?想不想上廁所?有沒有尿意?
蘇夢柳聽得雲裡霧裡,王醫生問完後笑着說季笙好好休息,既然睡了那麼長一覺,現在看看小說漫畫電影,上上網,幹什麼都行,就是聲音別太大,別的病房的人都睡覺了。
他出來後,蘇夢柳也跟出來,“大夫,我孩子這是怎麼了?”
王醫生一開始聽說季笙吃了這麼多遠超出她原本食量的東西后,擔心她有點植物神經紊亂,所以才問了那麼多,但問下來又覺得她的反應都挺正常的。他不敢把話說死,就道:“我讓精神科的人再來一趟。”
十分鐘後,季笙又被另一個醫生問了一遍,這個醫生問了更多問題,比如季笙現在心情如何,平時喜歡聽什麼歌?看到仙人球后又說,“你喜歡種花啊?”然後這個醫生很健談的聊起了他家都種了什麼花。
談了二十多分鐘以後,他笑着拍拍季笙的頭,看她沒躲開,也沒有面露厭惡之情,出來對蘇夢柳說,“孩子挺好,挺正常的。”
發生了這種事,怎麼可能挺好的?
這個醫生也說不清,但他說從季笙的表現看,她現在的心裡非常平靜,“人是會自我保護的,所以她很有可能把之前發生的事都給掩蓋住了。”
蘇夢柳聽不太懂:“你是說她把那事給忘了?”
醫生說:“不是忘了,而是把感覺給關起來了。就像拿個罩子把它給罩起來,然後她就接觸不到它,也不會去感覺它。”醫生說人對發生的事的感覺其實是一遍遍的回放的,高興的回想起來會更高興,生氣或憤怒在回放中更憤怒,悲傷的更悲傷。人如果不故意去回憶一件事,那它就等於是已經途經過的風景,人像列車一直往前,當然不會再看到那時的風景了。
“她記得發生的事,但她現在就是不去想它,也不去感覺它。可以這麼說,她‘假裝’她忘記了。”
“這是好還是不好?”蘇夢柳總覺得這像個定時炸彈,不是說這種時候就應該讓她勇敢面對嗎?
“暫時看來是好的,因爲發生這種事,我們都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深的傷害,就算身體上的傷害可以痊癒,心裡的傷害是看不到的。她現在把這件事‘忘記’,才能繼續正常的生活,我個人認爲這是一件好事。”醫生說。
蘇夢柳送走醫生,心懷不安的回到病房。她看着季笙拿着手機在刷微博,上網,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她的孩子像一個看似完好,實則有了裂紋的玻璃瓶。
讓她心如刀割。
季笙現在等於是繼續留院觀察中,每天輸水、抽血化驗,除此之外就是被勒令躺在牀上休息。三天後,連水都不輸了,她就跟蘇夢柳說想回家了。
“老在醫院待着幹什麼?花那麼多錢。”
“你放心住吧,你們學校給了錢,賬戶上多着呢,你現在也就每天抽個血化個驗,再加上牀位費,省着呢。我今天去查賬,夠你再住兩個星期都富餘。”蘇夢柳說,“這個電影看完了?再挑一個接着看吧。”
“不會真住兩個星期吧?”季笙嚇了一跳啊,可蘇夢柳不理她,她只好在網上百無聊賴的再挑一部電影看。
這時醫生又來查房了。還是那個精神科的醫生,他似乎對季笙特別關心,一天沒事能跑四五趟。
蘇夢柳是很感動的,一來就跟他躲出去說“悄悄話”。
季笙都懷疑她媽是不是怕她神經了。
——不過她心裡的確沉甸甸的。只要一想到還躺在那個溝裡的屍體……
想得多了,她也知道“毀屍滅跡”是不可能的,如果真問到她頭上了,她就只能說不知道。反正從表面看,秦風是自己摔死的,就是特別不巧,一摔就把脖子摔斷了。
不過她也想,照那些野草和樹兄的說法是要“吃”掉屍體……
到今天都沒警察來問她,是不是那些人找到的屍體已經快變成“骷髏”了啊?哪怕只被植物吃掉一半,那也不會像是前幾天死的啊。
那要這樣,那這件事就徹底跟她無關了?
門外,蘇夢柳說:“她這幾天別的不說,就是一天幾乎要洗三四次澡。如果我不攔着,可能次數還會更多。有時她進去上廁所,一會兒我就聽到她打開淋浴了。”
醫生點頭說,“這也是個反應。情況發展還是比較好的,這表示她現在已經漸漸被當時的事件影響了。”
之前蘇夢柳和醫生都擔心季笙會把這件事一直壓抑在心底。短期內看,似乎這更有利於她的恢復。但長期來說,把激烈的情緒一味壓抑下來並不利於心理健康。還是應該讓她發泄。
“照你的說法,她醒來後沒有哭,也沒有表現出害怕、恐懼,這都是不正常的。”醫生說,“發生這種事後,見到家人,安全了,心理上應該有一個釋放期。她現在就沒有。”
蘇夢柳擔心的點頭,醫生說,“仔細觀察,我給她開的安眠藥暫時不要吃了,如果她晚上睡不着,家長可以陪她一起睡,拍拍她,哄哄她,像小時候一樣,給她營造一種安全的氛圍,讓她有安全感,讓她覺得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了,壞人不見了,再也沒有危險了。”
蘇夢柳:“謝謝醫生,麻煩您了。”
醫生想起一件事,“對了,你們是不是還沒通知警察?”
蘇夢柳一直逃避這件事,警察那邊沒有找她,她也就不去管。從她的角度來說,非常希望他們一家都能忘了這件事。但理智又讓她清楚的知道,應該把那個人抓起來,告他,讓他坐牢,好給季笙報仇!
“我看她現在的精神還不錯,不如就讓她見見警察吧。”醫生說,就像人看到醫生會覺得安心,看到父母也會安心,看到警察同樣會有安全感。
葛副校長也對這個案件的進展非常關心,幾乎是一天一個電話。g大所屬的派出所的指導員接到電話就苦笑,“這個案件我們已經移交上級了。”
葛副校長驚訝:“爲什麼移交了?”
指導員說我們這邊警力不足,上級認爲我們偵辦這個案件有一定難度,所以就移交了,“證據什麼的都交過去了,您放心,我們一定儘快偵破!”
指導員掛了電話長嘆一口氣,旁邊的小女警說:“又是g大的人?他們也挺着急的。”
“沒辦法不着急啊,這種事情通常都不會只發生一起,這回等於是逮着了,暴露了,誰知道是不是有女生被施暴後自己回去了?隱瞞了?沒有說?或者失蹤了?”指導員說,“再說還有別的問題:比如真是外來人員做案嗎?這種發生在高校中的犯罪,是自家人做案的可能性也很高。可能是學生,也可能是老師,校工。你說g大能不急嗎?”
小女警說,“那現在證據多嗎?能找出嫌疑人了嗎?”
指導員搖頭說,“不好說啊。首先那是個開闊地,不管是學生、老師還是外來人員都可能從那裡經過。再加上一頭臨着校門,一面是學校的圍牆,進出都方便。”潛入和逃跑也格外方便。
“是個慣犯?”
“有點像,挑的這個地方很有迷惑性。”指導員說,“還有就是他們報案太晚,前一天晚上案發,第二天下午咱們纔去現場,已經過去了十二個小時了,很多東西都不好說了。除了受害人的一雙鞋可以確定外,還有那一袋書不知來歷,提取的那兩個鞋印就很難說跟這個案件有沒有關係了。”
“可以叫受害人指認嘛。”小女警說。
指導員笑着搖搖頭,嘆道:“發生這種事,不能強迫要求受害人出來指認作證,萬一刺激壞了怎麼辦?先等等吧。不然主動去,人家也可能有所隱瞞。等她想找我們了,那就是有話想說了,這時得到的信息會更多一點,也會更可靠。”
正說着,電話響了,小女警接起來:“喂,槐花路派出所你好……哦,居哥!在,在,就在我這兒呢!”她趕緊把話筒塞給指導員,道,“居朝東!”
指導員接過電話,“老居啊,怎麼了?哦,受害人家長給你打電話了?那就去……我就不去了吧……那行,那我跟你走一趟吧。”
居朝東帶着人是穿着警服到醫院的,雖然兩人沒戴帽子,但看起來也是威風凜凜,正氣浩然。
季秫和蘇夢柳都陪在季笙身邊,如臨大敵。
居朝東笑眯眯的說:“咱們就隨便聊聊,別緊張。”
他跟季秫差不多年紀,一笑就顯得和藹。他坐到牀邊的凳子上,手裡拿着個筆記本,對季笙說,“從頭說?孩子你多大了?”
姓名、年齡、籍貫……居朝東從季笙自己一路問到季秫和蘇夢柳,季笙說出季秫和蘇夢柳的出生年月日後,居朝東一邊記一邊開玩笑道:“是個孝順孩子啊,我家孩子跟你一樣大,他都不記得我跟他媽的生日。”
當一問一答已經成了居朝東和季笙之間的“遊戲規則”之後,居朝東開始問季笙那天晚上的事了。
“你是幾點從家教的地方回來的?”居朝東翻過一頁,問道。
“九點半準時下課,然後我跟學生和學生家長又說了幾句話,到車站時是九點四十五,車很快就來了,沒等多久。路上也很順,幾個站都沒人上車,也沒等紅燈,到學校時我沒看時間,但應該還不到十點,或者十點過五分吧。”季笙是邊回憶邊說的。
居朝東卻在“到車站九點四十五”上做了標記:她當時應該看了時間,所以這個時間點,她非常確定。可能只是順便看的,也可能是別的原因看的。
“後來你就直接進學校了?”居朝東似乎問了句“廢話”,這個問題特別沒有意義,似乎並無特別的指向。
“……嗯。”季笙頓了一下才點頭。
居朝東又在這個問題上做了標記:有所隱瞞。
接下來他又問了幾個問題,但對季笙在什麼地方遇上的“壞人”卻只是輕描淡寫的問了兩句。
季笙說是走到一半他衝出來的,然後就把她拉到了小樹林裡,最後她掙扎逃走了,那人有喊讓她別跑,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你看清他的臉了嗎?”居朝東仔細看着季笙的表情問。
“沒有。”季笙很快搖了搖頭。
居朝東就沒有再問,然後他又拿出幾張照片來,都是當時在案發現場撿到的東西。那雙白色皮涼鞋很快被認出來了,果然就是季笙的,還有她的書包。
“這個呢?”居朝東指着一個黑色垃圾袋問,“裡面都是書,是你的嗎?”
季笙點頭說是。
“都是什麼書啊?”居朝東問。
季笙說是考四六級用的詞典和卷子以及複習資料。
居朝東點頭,笑着說都確定了,剩下的事就交給他們了,還有等季笙出院後,看什麼時候方便,去幫他們指認一下案發現場,“這是爲了確定收集到的鞋印是不是跟本案有關。”
蘇夢柳和季秫一起把人送出醫院。居朝東一個勁的說留步,留步。
季秫出來就叼上了煙,他這幾天幾乎都是每天三四包煙,他這樣讓居朝東有些同情。現在家家都是一個孩子,說實在的,孩子出事真跟剜父母的心一樣。
“查得怎麼樣了?有線索了嗎?”季秫問。
“具體的不能透露,但我們正在審查附近幾個路口的錄相。”但效果很不好。g大不是在市中心,它周圍幾乎全是村莊。馬路上的監視錄相的作用幾乎就等於零:那人可以不走馬路啊。要是真有這麼一個犯人,他逃走時沒走馬路,走的小路,走田裡頭,更甚者他就是附近的村民,如滴水入海,根本找不出來。
他們現在是怕這個人不是第一次作案,或者不會只作案一次,他們需要在他再作案前抓住他的馬腳,以免有更多人受害。
單就這一個案件來說,由於受害人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其實並不算一個重大的刑事案。不過考慮到它的社會影響,可能會是個連續案,局裡纔會這麼重視。
本來居朝東都有點覺得沒路走了,但見過受害人後,他反而發現了線索。
他跟指導員一起上了車,指導員說:“……怎麼樣?”他也是個老警察,最重要的是初期收集證據就放在他的所裡,所以他很清楚,那個黑塑料袋裡的書根本不是四六級詞彙和卷子,而是一堆過期報紙雜誌,以及一些《成功人士的秘訣》這種書。
——受害人在說謊。
居朝東發動汽車,“她應該認識嫌疑人。”
指導員說:“難不成這不是無差別犯案,而是尋仇?這小姑娘纔多大?能有什麼仇家啊?”
居朝東說:“反正接下來,排查一下她的社會關係吧。”既然是她認識的人,這至少就有了一個範圍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明天見
ps:文中精神科醫生的話是我胡說的,不要當真。警察辦案的一切也是胡扯的,程序什麼的可能都有問題,也別當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