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亮,王卓回到劉老漢家中,爲其子開了幾副草藥,並不時追問其子的病因,劉老漢卻只是語焉不詳。
待到日上三竿,王卓在劉老漢家叨擾了頓午飯,就待告別,卻見門被推開,一老婦哭哭啼啼搖了進來。
“劉家嫂子,嫂子……可見我那兒啊……”老婦衣衫污濁,神色憔悴,看似有一段日子沒有好生休息了。
劉老漢是這村中的族長,自是有些威嚴,對這老婦的嘮叨便有些煩躁,開口便要罵人,卻被劉家嫂子拉住了。
劉家嫂子神色急切,問那老婦:“你家兒子也出了問題?”
王卓注意到這個“也”字,而那老婦顯然也注意到了。
“劉家嫂子,你……你家兒子難道也失蹤了?”
“失蹤?”劉老漢呸了一口,罵道,“你可別亂嚼舌根。”
劉家嫂子跟那老婦湊合到一團,兩人細細商量了,又看了劉家兒子的情況,頓時便哭作一團,口中直直嚷嚷:“他們這是中了邪啊,那邪魔惹不得,惹不得……老頭子……老頭子……咱們請個法師做做法事吧……”
幾人亂作一團,說道“法師”時才注意到王卓一身道服。
道士在民間的俗稱便是“法師”,兩個婦人便要上來嚷嚷請他做法事,王卓卻有定計,悶着不肯答應,硬是要他們將來龍去脈說個清楚才行。
這三人看王卓這般堅持,才略帶恐懼的說起前事來——
原來這劉家兒子與那老婦的兒子本是好友,時常一起戲耍,山前那片林子離這村子不遠,也是村中年輕人玩耍的寶地兒。
約莫五日前,兩家兒子一起經過那古林,回來時便一臉的恐慌,說是看見了恐怖的事物,自那後,劉家兒子便一病不起,老婦家的兒子每日都莫名不見了蹤影,偶爾回家也是神色怪異,面目蒼白,是以兩家人才有撞了邪一說。
“他們在林中到底見到了什麼?”王卓急切問道。
“聽我那兒子昏迷前說……彷彿是……是一尊雕像……”劉老漢懦懦道。
“雕像?”王卓猛然一驚,看來這撞邪之事與那雕像果然有關係。
這世上是有很多事情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管這事情?
王卓細細分析方纔幾人的描述,一道靈光閃過——
“五天前?”
自己六天前剛好奪下那一籠子信鴿,而這詭異事件便在後一天發生,難道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不成?
王卓又想到自己以碧眼金雕跟蹤信鴿,金雕便把自己帶到了此地,莫非此地竟然是厲天的藏身之處?
王卓細細思量,此處即便不是厲天的藏身之所,只怕也能夠查到他的蛛絲馬跡。
“大娘,你家兒子這幾日失蹤後,偶爾也會回家?”
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覆,王卓心頭一亮,“走,咱們去你家裡看看。”
老婦的家住在村頭,離劉老漢家較遠,一行人進了門,老婦正要招呼幾人坐下,王卓卻是一驚,這老婦家裡破敗的房子的橫樑下掛着一物,被這房子一映襯,顯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那東西,赫然是個金色的鳥籠子!
這籠子與王卓手中裝信鴿的籠子一模一樣!
“難道——難道向那厲天傳信之人,便是這老婦的兒子?”王卓心中掀起波瀾來,幾日的辛勞貌似終究有了回報,看到這籠子,那信鴿主人的身份相信不會太遠,而那信鴿主人,會不會是厲天?
“娘,怎麼有人來家裡了?”
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臉色蒼白,右手赫然用布條裹着,分明是有傷在身。
有傷!而且傷在右手!王卓清清楚楚的記得,昨晚自己便傷了那灰色人影的右手!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線索來的如此之快,王卓火熱的心卻漸漸沉靜下來,他也有過熱血輕狂的時候,甚至到了現在,他依然很年輕,碰到一些人和事,他依然會玩世不恭的說話和處理,但是對於報仇之事,他從沒有半點忘卻。
“這位是……”王卓正色問道。
“這……這便是我那不肖的兒啊……”老婦的聲音驚喜而又悲切。
“小兄弟,有禮了。”王卓也不作揖握拳,徑直便上去握住這人的手,內力緩緩度了過去。
“嗯?”王卓眉頭微微皺起。
一般來說,對方若有功力,在王卓的內力相激下,必然會生出反彈之力,然而此人的體內並沒有真氣的波動。再探下去,王卓便發現此人經脈有一定程度的鬱結,經氣很弱,實在是不像裝出來的。
“哎,你這是作甚?”年輕人感受到從王卓手上傳來的力量,微有不耐,想要甩開手,卻是力不能及。
王卓放開了手,這年輕人便要作勢反擊,卻被老婦拉住了質問:“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兒?”
年輕人顯得很不耐煩,轉身便欲奪門而出,王卓見機得快,手指連點,便封住了此人的穴道。
同時,他心念電閃,心知這根線索便着落在此人身上,斷然不能放過。
“你這孩子,是中了邪了。”王卓轉過身來,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開始忽悠面前的幾人。
“這……這……”老婦頓時急了,之前她四處亂嚎,說自己兒子中了邪,此刻被人肯定這個說法,她反倒是不能接受了。
“還不快求大仙出手相救啊。”劉家嫂子倒是見機的快。
“對……對……大仙,請救救我這不肖兒子吧。”老婦頓時撲了過來,動作十分誇張,方纔王卓幾招點穴手法哪是他們這種山間村民見過的,王卓若是走了,想要救自己兒子就怕是沒指望了。
“這個……怕是有些爲難啊。”幾人對話時,王卓已經想好了下一步的計劃,他既然懷疑這年輕人便是昨晚那灰色人影,此刻哪會如此輕易放手?他想的是那灰色影子如此邪惡,而此刻這年輕人卻彷彿什麼都不知道,這顯然是有問題的。
但即便有什麼問題,恐怕也要等到晚上纔會出現,但這年輕人若真是灰色人影,到了晚上,他的速度王卓可跟不上,得尋個法子,敲斷他一條腿纔是。
是以這時候,王卓故意擺開架子,任幾人相求,就是無動於衷。
“大仙……道爺……老婦我還有個女兒,年方十六,前些日子去了她姑媽屋,若是道爺不嫌棄……”
王卓一聽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慌忙擺手,口中只顧胡扯,“別……別說了,你這事吧,是有點麻煩的,你這兒子,是撞了邪魔,這邪魔兇的緊,每天晚上來攝他魂魄,這邪魔放了一縷陰魂在他腿上,你若不想他再四處亂跑,只有暫時敲斷他一條腿,纔有辦法慢慢治療。”
見幾人面有懷疑之色,王卓便討來一張黃紙,挑在劍上胡亂比劃一圈,隨後指着那年輕人右腿,喝道:“急急如律令!”那黃紙竟然在瞬間一片焦黃,王卓的臉上也變了。
“你們看,這邪魔的陰魂之力便如此強大,這符咒都制他不住!”
“這……這……”老婦頓時面若死灰。
王卓心中暗笑,這黃紙之所以憑空化作焦灰自然是《五雷真經》的真氣效用,這等鄉村農婦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第二次。
看到對方臉色,王卓也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了,頓時笑道:“不妨不妨,等去了邪魔,我負責給他治好就是。”他手法很快,只聽“咔擦”一聲,年輕人的小腿脛骨已被他拆得脫了臼,非他獨門手法是很難接的上。
夜幕降臨,王卓獨自守在這年輕人身邊,三個老人都被他以除魔爲藉口支了開去。
上半夜相安無事,年輕人被王卓點了穴道躺在牀上,這時分已經睡着了。王卓不禁有些懷疑,難道這年輕人不是那灰色人影?那灰色人影整張臉皺的跟菊花一般,這年輕人的相貌雖然算不上端正,但斷然不是那個鬼樣子。
三更時分,王卓子夜功法剛做到一半,心頭便涌起一股不祥之感,睜開眼,卻沒有發現異常,然而那種不祥之感卻越發濃烈起來,彷彿有什麼危險正在向自己靠近。
嗚——嗚——
屋外彷彿有陰風在吹。
王卓閉眼,意念佈滿全身,只覺得一股兇戾的意念徑直破門而入,這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感官,睜開眼,卻看不見任何東西。
“這是怎麼回事?”
王卓只覺得頭皮微微發麻,似乎有東西在自己身邊拂過,彷彿想浸入自己的體內一般。王卓體內精血起了自然反應,猛然沸騰起來,睜開眼,已然渾身是汗,而那股兇戾之氣卻如潮水般退卻,竟而感受不到了。
“嗯?”王卓還未反應過來,牀上已經有了動靜,只見那老婦的兒子猛然坐起,眼中竟然閃着血光,而他原本光滑的臉漸漸皺起,最後竟擰得跟一朵乾枯的菊花一般。
這人果然是那老婦口中的“邪魔”!
這邪魔向王卓撲來,被王卓以劍鞘狠狠敲了兩記,果真是毫無武功基礎的模樣。
邪魔見在王卓身上討不了好,立馬轉身而去,“嘎”一聲破開門,徑直往深山中去了,可他左小腿脛骨被王卓錯了位,身法再怎麼迅速卻也是力有未逮,王卓施展身法跟在後面,不多時便跟着此魔入了那片森森的古林中。
不片刻果然便到那雕像面前,王卓昨日便是在此丟了此魔的蹤跡,王卓瞪大了眼睛,想瞧此魔是如何消失的,卻見對方速度突然增快,繞進了一處叢林不見了。
王卓跟了進去,發現那魔倒在了地上,細細一瞧,臉上幹皺的皺紋不見了,又恢復了那年輕人的模樣。
“這——”王卓只覺得有些無厘頭了。
經過今晚的觀察,這年輕人多半是被什麼兇惡的陰靈附了體,這陰靈附體總歸是應該有什麼企圖的,然而這算什麼?
附體之後,年輕人自己奔到了這叢林中再暈倒,就算完事了?
王卓不甘心,躲在林中樹上細細觀察,只見天光一亮,這年輕人果真逐漸清醒,而後一瘸一拐回家去了。
王卓再觀察了兩天,每一個晚上莫不是如此,這年輕人十分準時,每日三更與早晨之間必然來回往返於家和古林。
王卓幾乎可以肯定,自己若是繼續觀察下去,也必然沒有收穫,這幾近於一個死循環。
要用什麼東西來解開這個循環?王卓調息片刻,腦中靈光起來,暗罵自己被這邪魔恐怖事件衝昏了頭腦——自己本就是跟着信鴿而來的,現在手中還有一隻信鴿,何爲不好好利用呢?
可是,自己手中也僅僅只有這一隻信鴿,若是放了出去仍舊不能找到厲天的蹤跡,那自己能夠依靠的就只有碧眼金雕的嗅覺了。
賭,還是不賭?王卓需要馬上決斷。
腦中浮現出很多片段,信鴿,金絲籠,詭異的邪魔,詭異的雕像,這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同尋常。
賭了!
……
王卓站在山崖上,拿出金絲籠子,取出最後一隻信鴿,召喚來碧眼金雕,他需要準確把握這隻信鴿的走向。
信鴿在手中振翅而飛,碧眼金雕跟着撲起,隨着這鴿子在空中轉了個圈兒,王卓的心陡然拉了起來。
若是自己的猜測沒錯,那信鴿就應該直撲向村中老婦家的金絲籠子裡,但這信鴿若是飛向遠方,自己所有的猜測都要從頭來過。
吆——
碧眼金雕在空中做出一個滑翔動作,目送着信鴿飛入老婦家,王卓的心終於寬了三分。
果然——果然這信鴿的終點便是這老婦家!
自己從海上繳來的一籠子信鴿,其傳信地點竟然會在揚州城外五十里地的一處毫不起眼的村落中。這等離奇的經歷若是說出去,怕是沒有人會相信,若是老頭子還在世,只怕會更加的嗤之以鼻,可是這事情卻切切實實的發生在自己的眼前了。
王卓使動身法撲入老婦家,便見那信鴿靜靜地落在那已然被打開的金絲籠子中,計劃中的第一環已然成功,同時也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就看下面的事情會不會按照自己所想象的發生了。
王卓躲在暗處,看到那病怏怏的年輕人一瘸一拐的回了家,這年輕人對那突然出現的信鴿卻是不屑一顧,自顧自躺牀上睡了。
王卓不動聲色,靜靜觀察。天光漸漸暗了,直到三更時分,那年輕人果然再度化身邪魔,這魔正要往外疾走,回頭一眼望見那金絲籠子,竟然慢慢回過身將那信鴿掏了出來。
自己猜測的第二個環節也發生了!
王卓的心口狂跳,悄悄尾隨在後,跟着那邪魔往古林中遁去,看來今天這夜晚,會有一些別樣的事情發生。
嗚嗚嗚——
林中不時傳來些幽幽的嘯聲,讓這寂靜的古林更顯得詭秘。王卓綴着那邪魔到了詭異雕像處,那魔依舊轉個彎,竟自躺在地上不動了。
“這——”王卓心底有些焦急,這場面竟和以往幾日沒什麼差別,唯一的不同便是那邪魔手中握着一隻信鴿,這信鴿倒是老實,在那魔手中一動不動,想是被那邪氣嚇得怕了。
一刻,兩刻……半個時辰就這般過去……
王卓的心底開始有些打鼓,自己猜測的第三個環節莫非要斷送在此處?
如果是這樣,自己又要從新找線索。可是,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從海上一路追來已然花了十幾日,離《五雷真經》天罡雷力發作的時間不遠了,第一次、第二次的雷力發作或許好捱,但若到了第三次,也就是第一百零八天的時候,若是還沒有尋到汲雷劍……王卓不敢再想下去。
一定要儘快!
咕咕咕咕——
林子中有些怪異的叫聲,王卓擡眼望月,發現已然是四更時分,這時候草叢中突然有了響動,定睛望去,卻見那邪魔慢慢從地上爬起,一瘸一拐的往林子的另一頭而去,藉着月光看到他那詭異的皺皺巴巴的臉,彷彿千年的老殭屍一般。
王卓心頭一喜,復又忐忑起來。
這邪魔動了,與往日的行跡已然不同了,這說明自己放出的信鴿果然是觸發此魔行爲的信物,憑着自己的聰明才智和不放棄的精神,到底是一點一點接近了厲天。
對,就是厲天,王卓相信這幕後之人就是厲天。
如此多的巧合居然能夠拼成一條線,走到眼下這個地步,王卓不相信這幕後之人還能有別人。
可是,追到了厲天又能如何?自己真的是他的對手嗎?
依照老頭子的說法,這厲天已然是“煉神”層次的高手,甚至可能是“煉神巔峰”的高手,即便被老頭子臨死一擊打成重傷,自己就一定能夠對付得了他嗎?
若是不能,自己豈非要平白死在此處。
這個念頭涌上心頭,王卓幾乎有要逃的打算,幸而腳下的步子尚算堅實,一步一步跟着那邪魔穿過了古林。
古林的盡頭,是一片荒墳地,這邪魔慢慢地在墳地中搖晃,好似一隻殭屍正在迴歸他的巢穴。
眼前的景象讓王卓一驚,思緒拉回了現實,悄悄綴在邪魔身後,到了一處巨大的墓前。
這墓前的景象和別處不同,墳頭已然被生生地扒開,一座猩紅的棺木半浮在土壤上,棺木中並沒有傳來腐爛的味道。
王卓正在思索,那邪魔卻突然狂笑一聲,轉過頭來,陰森森地盯着他看,那魔的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
“它發現我了!”
王卓還沒反應過來,便覺得渾身一冷,似乎有什麼陰物從身邊掠過,再看那邪魔,已然撲倒在地,那隻信鴿,已被他捏的血肉模糊。
線索斷了!王卓微微失神,落目在那猩紅的棺木上。
不,沒有斷!這棺材,這棺材便是線索!
王卓運起目力,分明發現這棺木中掛着一塊殘舊的布帛。一手將布帛扯下,上面竟然寫着一行字——
“小子,你竟然如此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