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上官鳳問,“臉色不太好。”
上官靖羽搖頭,“只是有些擔心罷了!”
上官鳳輕嘆一聲,“時局動盪,不過也不必擔心。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害怕現在麼?入朝爲官,便已經將腦袋拎在手上,早已無所謂了。”
“爹?”上官靖羽蹙眉。
“你先去休息,我讓人去宮裡打探一下消息。”上官鳳道。
上官靖羽點頭,這才走出屋子。
沒走兩步,身後的上官鳳道,“喝的水都去外頭打。”
“爹,你後悔過嗎?”上官靖羽問,“爲了娘,死了整個季家,得到的也不過是娘永生不腐的軀殼。值得嗎?”
“值得。”上官鳳深吸一口氣,“沒什麼可後悔的。”
上官靖羽不語,緩步離開。
若說真的沒有後悔,那也是自欺欺人。怎麼會不後悔呢?後悔的不是保全了亡妻的軀殼,而是此生作孽太多。怕有朝一日會報應在子女身上。
人老了,難免會想起年輕的事情,所作所爲連自己都覺得可怕。
回到熟悉的鴻羽閣,熟悉的院子裡,熟悉的花草樹木。即便離開那麼久,院子裡的一切還是如此,沒有半點改動。
管家絮絮叨叨,“自從小姐走後,相爺便常常一個人站在院子裡發呆。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小姐離開時的模樣。照常打掃,照常修剪,沒有半點差池。相爺說,不管小姐回不回來,這鴻羽閣。都是小姐的。”
上官靖羽眼眶發燙,沒有吭聲。
管家推開門,“小姐好生休息。”
一切照舊,上官靖羽覺得自己回到了從前。懷中的樽兒醒了,許是尿了,吵嚷着不休。這纔將上官靖羽的神智,驟然拉了回來。
上官致遠與蕭玥一道進門,素言便抱着樽兒去了內閣。
“樽兒怎樣?”蕭玥忙問。
“沒事。”上官靖羽一笑,繼而望着上官致遠,“多時不見,致遠似乎長高了,也成熟了很多。”
蕭玥笑着。“你不在,都必須學會自己承擔。”
“是。”上官靖羽點頭,“先生怎樣?”
聽得這話。蕭玥瞧了門外的流盈一眼,示意她守着門口,這才與上官致遠坐了了下來,“海潤那是裝的。”
“先生又有什麼鬼主意?”上官靖羽問。
上官致遠道,“先生名義上是被禁足,實際上早就偷偷溜出去了。去查當初皇上遇刺一事,他覺得跟太子有關,如果找到證據,那麼太子爺就做不得皇帝。”
“本來就是蕭東銘做的。”上官靖羽道,“你轉告先生,不必查了,到時候他見個人,一切都會明明白白。”
“誰?”蕭玥不解。
“二王府的細作。”上官靖羽頓了頓,“此刻應該稱呼爲太子府。”
“太子監國,如今你們回來,只怕下手輕不了。離哥哥被押解入宮,待會我就會去天牢看他,你可有什麼話要轉達?”蕭玥問。
上官靖羽搖頭,“沒有,一句都沒有。”
蕭玥蹙眉,也不知該說什麼。
聽得這話,上官致遠低頭苦笑,彼此心在一處,有什麼話彼此都知道,還用得着說嗎?想了想,他起身,“姐姐放心吧,挺住就會過去。”
“我知道。”上官靖羽點頭,笑吟吟的望着兩人,“我還想看你,風風光光的娶郡主過門,做我的弟媳婦呢!”
蕭玥的臉瞬時紅到了耳根,上官致遠神色一頓,繼而有些尷尬,“姐姐胡說什麼,我們是君子之交。”
“可玥兒,到底不是君子,是女子。”上官靖羽起身,“女人沒有多少時間是可以用來等待的,就好比素顏----等待了一輩子,換來的----”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不希望身邊的人,都步她的後塵。”
“小姑姑怎麼了?”蕭玥問。
上官靖羽不語。
便是這沉默,讓蕭玥明白,很多事都過去了,很多人----沒了。
上官致遠與蕭玥離開了鴻羽閣,蕭玥入宮去見蕭東離,順便探探情況。只不過天牢守衛森嚴,蕭玥是大吵大鬧,外加刁蠻耍橫,才能闖進天牢。
蕭東離在死牢裡,按理說沒有經過皇帝的准許,蕭東離身爲三皇子,縱然戰場上私逃,也不能直接打入死牢,而應受六部會審才能定罪。
現如今這樣的情況,已經說明,蕭東銘下手了。
蕭玥進去的時候,蕭東離站在那裡,望着幽暗的天窗,手銬腳鐐在身。
“離哥哥?”蕭玥低低的喊了一聲。
蕭東離轉過身來,容色依舊,淡然輕笑,“這是死牢,你來做什麼?”
“來看看你。”蕭玥哽咽了一下,“還沒定性,他們怎麼能把你打入死牢?”
“本就是該死之人,不在這裡,還會在哪?”蕭東離笑問。
“你怎麼還笑得出來?”蕭玥紅了眼眶,這輩子,她都沒見過蕭東離如此狼狽過。蕭東離,在她的印象裡,一直是淡漠疏離宛若天上來的神。白衣翩遷,即便端坐輪椅,依舊不改眉宇間的盛世風流,所謂清茶亦醉人。
蕭東離緩步走過來,“難不成還要哭嗎?”
蕭玥低頭,“他們太狠了,你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勝就是勝,輸了就是輸了。”蕭東離輕輕吐出一口氣,“世間只有成王敗寇,沒有心狠手辣。”
“我看到了樽兒。”蕭玥擡頭,“阿靖和樽兒都很好,想必丞相會好好保護他們的。”
蕭東離一笑,“我知道。”
“我不能進來太久,你可有什麼話,要我轉告?”蕭玥問。
蕭東離搖着頭,“沒有。”
一句都沒有。
蕭玥愣在那裡,眼淚忽然掉下來,“真是一模一樣的臭脾氣。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的!”言罷,已經哭着跑出去。
蕭東離淡淡的笑着,長長吐出一口氣。
蕭玥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蕭東銘進來,太子威儀,果然是不同凡響的。走到哪兒,都是左擁右呼,真是好威風。相比蕭東離的落魄,真可謂天壤之別。
“太子爺來這樣的地方,也不怕髒了你的腳?”蕭玥切齒。
蕭東銘冷笑,“郡主纔不該來。”
“我該不該來,你管不着。”蕭玥擡步就走。
“吩咐下去,以後不許任何人探監,誰敢靠近天牢,殺。”蕭東銘拂袖進門,氣得身後的蕭玥直跺腳,卻也奈何不得。
這若是在甘州,蕭玥拎着刀子就能衝上去,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宰了再說。可這是皇宮,她自己還是泥菩薩過河,哪裡鬥得過蕭東銘。扔序投扛。
哼哼兩聲,蕭玥快步離開。
至少現在確定,沒人對蕭東離動用私刑,這也算是個好消息。
寂冷的死牢內,唯有清晰的腳步聲,一步兩步三四步,終於停駐在蕭東離的牢門之前。牢門打開,蕭東離就坐在木板牀上,漫不經心的望着命人端酒奉菜的蕭東銘。脣角微揚,眸色平和無波。
小小的四方桌上,擺滿了珍饈美味,一壺美酒,酒香四溢。
獄卒奉上兩張乾淨的小凳子,蕭東銘這才揮手退了身邊的所有人。
“這麼放心,就不怕我殺了你?”蕭東離問。
死牢黑漆漆的,一旁染着明滅不定的蠟燭,燭光裡,蕭東銘擡頭望着容色淡漠的蕭東離,“三弟若是要殺我,就算有這些人,也照殺不誤,不是嗎?何況你不會殺我,殺了我,上官靖羽也得死。”
“二哥說得極是。”蕭東離走了過來,端坐在蕭東銘的對面。
“想不到你我兄弟二人,會在這裡痛飲一場。”蕭東銘笑得冷蔑。如今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爺,一個是落魄至極的階下囚,真的不能同日而語。
蕭東離望着杯中酒,冷笑了兩聲,隨手便捋下了手銬,驚得蕭東銘面色一僵。蕭東離卻淡然道,“這東西太礙手礙腳,暫時先放着吧!”
他本就會縮骨功,這些東西,他想要卸掉,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不過卸了又戴上,戴上又卸了,他嫌麻煩。
指尖捏起精緻的青花白瓷杯盞,蕭東離望着醇香的杯中酒,“所謂痛飲,只有志同道合的人才配。你----還是免了吧!不過你敬的這杯酒,倒是可以敬他!”
語罷,蕭東離擡手,杯中酒緩緩灑落在地,“少鴻,嚐嚐吧,東都美酒,大朔太子所敬,可還滿意?”
蕭東銘的眸子駭然瞪大,“蕭東離,你----”
“一戰生死,輪迴可盡興?”蕭東離乾笑兩聲,扭頭陰測測的望着蕭東銘,“怎麼,自己做的事,都忘了?要不要我提醒你,傅少鴻萬箭穿心是什麼模樣?萬箭齊發,身子被戳得跟螞蜂窩一樣,屍體上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肌膚。我是親眼所見,親自去北昭軍中,奪回他的屍骨。你可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