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辰時將至,小雨綿綿,然則卻無礙於貢院中諸般人等的振奮之心情,此無他,只因持續禁閉了近一個月的貢院終於到了開禁的時候了,與世隔絕瞭如此之久,終於是到了解脫的時候,無論是考官們還是差役們,盡皆爲之興奮不已,弘晴自也不例外。
不容易啊,首任主考終於是順順利利地當了下來,儘管期間也出現瞭如丁旭峰舞弊之事的發生,可總體來說,一切還算順遂,意料中的八爺之暗算竟是不曾發生過,這令弘晴詫異之餘,也不禁爲之狐疑不已的,可不管怎麼說,一切都已是過去了,不是麼?能有此成就,弘晴自是有着自豪的理由在。
“稟王爺,時辰已到!”
隨着香案上一柱香燃到了盡頭,辰時已至,一名負責觀香火的燕喜堂官立馬疾步搶到了弘晴的身前,一躬身,緊趕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開院門!”
聽得響動,弘晴已是從遐思裡回過了神來,強壓住心中一浪緊似一浪的激動之情,深吸了口氣,中氣十足地便斷喝了一嗓子。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那名前來稟事的燕喜堂官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高聲應了諾,一轉身,朝着早已等候多時的衆差役們只一揮手,就見十數人已是小跑着衝到了院門前,七手八腳地卸下了門栓,齊齊一用力,兩扇緊閉的朱漆銅釘大門已是緩緩地就此洞開了,頓時便激得等候在警戒線外的諸般人等很是起了陣噪雜之音,此無他,如此早便聚集在此地的,除了那些心急着知道結果的舉子之外,便是各家各府前來迎候的家人、僕役們,對開院門一事自都已是翹首以盼多時了的。
“末將叩見王爺!”
門一開,弘晴已是手託着紅榜,在一衆考官以及燕喜堂官們的簇擁下,昂首闊步地從內裡行了出來,頓時便令等候在外的諸般人等盡皆爲之哄亂不已,一派混亂中,卻見李敏行已是排衆而出,大步搶到了弘晴的身前,緊趕着便是一個標準的打千,高聲見了禮。
“免了,備車!”
終於結束了與世隔絕之狀態,弘晴心中有着無數的問題要問,只是在這當口上,卻也只能是強忍着,但見其淡然地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既是這般吩咐了,李敏行自是不敢稍有耽擱,緊趕着應了一聲,霍然而起,一個轉身,朝着早已在外等候了多時的王府侍衛們一揮手,高聲喝令了一嗓子,隨即便見數名侍衛已是護衛着弘晴的馬車到了近前。
“去暢春園!”
馬車一到,李敏行很是殷勤地護持着弘晴上了車,手腳麻利地將一張摺疊好的紙悄然塞進了弘晴的衣袖中,弘晴見狀,並未多言,僅僅只是會意地點了下頭,於車簾子落下之際,聲線平和地便下了令,旋即便見大隊侍衛簇擁着弘晴所乘的馬車緩緩而動,滾滾向城外的暢春園趕了去,一見及此,兩位副主考的車駕忙不迭地也都啓動了,緊緊地跟在了仁郡王府一行人等之後。
呼,當真好險!
一上了馬車,弘晴緊趕着便將李敏行所塞的那張紙從衣袖裡掏了出來,手腳麻利地攤平了,飛快地過了一遍,額頭上的冷汗當即便淌了下來,沒旁的,此番要不是陳老夫子應對得當的話,只怕弘晴此際已是深陷麻煩之中了的,縱使能僥倖過了關去,不死怕也得脫上層皮的,好在這一切都沒發生,也算是有驚無險罷,然則弘晴卻依舊不敢掉以輕心,此無他,概因此案都已是過了半個多月了,也沒見老爺子有甚旨意,而暢春園依舊全面戒嚴着,誰也不清楚老爺子的龍體到底如何了。
老爺子怕是真的不行了,關鍵是其到底還能撐多久,這可是個要命的問題來着!
儘管科舉一事已然算是涉險過了關,可弘晴的心絃不單沒鬆弛下來,反倒是更緊繃了幾分,概因弘晴很清楚老爺子此番是斷然無法再撐下去了的,二十餘年的辛苦佈局已是到了最緊要的收官階段,此時已是容不得有半點的閃失,否則的話,便是萬劫不復之下場,問題是弘晴此際對老爺子的龍體狀況一無所知,自也就談不上該如何着手收官,又怎由得弘晴不爲之心煩意亂的。
“稟王爺,暢春園已到。”
弘晴沉思不已間,渾然沒注意到車駕不知何時已然是停了下來,兀自還在車裡端坐着不動,一見情形不對,李敏行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趕忙湊到了車簾子邊,小聲地提點了一句道。
“嗯。”
聽得響動,弘晴終於是從遐思裡回過了神來,不過麼,也沒甚言語,僅僅只是聲線平和地輕吭了一聲,托起紅榜,一哈腰,就此下了馬車,這才發現赫申與王銘義這兩位副主考都已在不遠處候着了,弘晴見狀,自不好多加遷延,這便緩步行到了園門外的警戒線處,遞了請見牌,而後便即無言地退到了一旁,默默地等待着。
“陛下有旨,宣:仁郡王弘晴瑞景軒覲見!”
這一等便足足等了近一個時辰,可憐三名正副主考的腿腳都已是站得有些麻木了,這才見李德全領着兩名小太監急匆匆地從園子裡行了出來,一板一眼地宣了老爺子的口諭,可也就只宣弘晴一人,至於同樣遞了請見牌的兩名副主考卻是連提都不曾提上一下。
“臣,愛覺新羅?弘晴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照朝規,春閨一畢,正副主考都須得面聖交差的,可眼下老爺子卻只見弘晴一人,這顯然有些味道不對,不說赫、王二人面色微變,便是弘晴自個兒也不免有些犯嘀咕的,只是這當口上,卻是容不得弘晴有所遷延,也就只能是強壓住心中的忐忑,緊趕着謝了恩。
“王爺,您請!”
弘晴謝恩一畢,李德全也不給赫、王二人開口詢問的機會,便已是一擺手中的拂塵,緊趕着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有勞李公公了。”
這一見李德全擺出了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弘晴自也不好胡亂詢問,也就只能是謙和地致意了一句,便即託着紅榜,大步行進了園門,一路無言地便到了瑞景軒,由李德全陪着穿過了正殿,直奔後殿寢宮,這纔剛從門口處的屏風轉了出來,入眼便見老爺子面色焦黃地斜靠在錦墊子上,身上還蓋着厚厚的絨毯,至於張廷玉、馬齊以及方苞則分列兩旁,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幾名隨侍的太監宮女在。
“孫兒叩見皇瑪法!”
這纔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老爺子竟然已是形銷骨立到這般田地,弘晴不禁有些個悲從心來,手託着紅榜,疾步便搶到了榻前,一頭跪倒在地,語帶顫音地見了禮。
“是晴兒來啦,好孩子,來,起來罷。”
聽得響動,老爺子微閉着的雙眼緩緩地睜了開來,一見是弘晴已到,焦黃的臉上立馬便露出了絲笑容,無力地擡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只是言語間中氣不足,顯然已是病得不輕了的。
“皇瑪法,孫兒未能在您身前盡孝,孫兒,孫兒……”
聽得老爺子聲線如此混沌,弘晴的雙眼當即便是一陣模糊,並未依言而起,反倒是重重地磕了個響頭,哽咽着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癡兒不必如此,朕沒事的,平身罷。”
這一見弘晴真情流露,老爺子心中也是好一陣的感慨,不過麼,卻並未多言,而是溫言地開解了弘晴一句道。
“孫兒叩謝皇瑪法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爺子再次叫了起,弘晴自是不敢再任性,趕忙照着朝規謝了恩,而後站了起來,躬身託着紅榜,上前一小步,高聲稟報道:“啓稟皇瑪法,今科春閨結果已出,共遴選出俊才三百人,請皇瑪法明示。”
“嗯,貢院諸事,朕已知曉,爾差事辦得不錯,甚合朕意,而今,紅榜既出,就如此定了也好,朕就不再複覈了,衡臣。”
老爺子並未照慣例對紅榜進行復核,也不曾按朝規對所有中選者的文章進行復查,而是面帶微笑地誇獎了弘晴幾句,旋即便點了張廷玉的名。
“微臣在。”
聽得老爺子招呼,張廷玉自不敢怠慢了去,趕忙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了諾。
“爾且將此紅榜用了印,這就着人去張榜好了。”
老爺子點了點頭,簡單地吩咐了一句道。
“微臣遵旨。”
老爺子既是下了旨意,張廷玉自不會有甚異議可言,恭謹地應了一聲,而後從弘晴的手中接過了紅榜,與李德全一道,自去張羅諸般事宜不提。
“晴兒啊,紅榜既發,殿試也就差不多該到了,只是朕這個身體,怕是不能主持這等大典了,爾就代朕辦了此事罷。”
張廷玉去後,老爺子狠喘了幾口大氣,而後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有若拉家常般地提出了個委託。
什麼,主持殿試?
老爺子說得倒是隨意,可聽在弘晴的耳中,卻不啻炸雷一般,心一驚,人已是站不住了,“噗通”一聲,已然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