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戰事雖定,可亂兵卻兀自還在城中流竄,然則弘晴卻並未留下來整肅秩序,而是將此事交託給了榮柱,由張淼與耿三飆率部負責配合行事,又着塔山率一千步兵趕回豐臺大營,接替老十三與老十六鎮守大營之要務,他自己則是率領血戰過後的兩千騎軍趕到了暢春園,將慌亂不堪的各府等候在園門外的侍衛家丁們全都看管了起來,而後方纔進了園子,腳步不停地便直奔窮廬,遞了請見牌子,而此時的天,卻是早已徹底黑透了的。
“孫兒叩見皇瑪法!”
弘晴並未在廬外等上多久,就已得了老爺子準見的口信,由李德全陪着一行進廬中,入眼便見老爺子兀自斜靠在榻上,而三爺則垂手站在一旁,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着便搶到了榻前,規規矩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老爺子的臉色早已不復早前的紅豔,而是白裡透着死灰,顯然也是到了最後的關頭,然則一見到弘晴歸來,眼神卻是突然亮了起來,但卻並未叫起,而是呢喃地念叨着,聲線已是極之微弱了的。
“有賴皇瑪法隆恩,孫兒幸不負使命!”
感受到老爺子那濃濃的關愛之情,弘晴的雙眼不由地便溼潤了起來,可還是強忍着落淚的衝動,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那支御賜金箭,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語帶顫音地稟報了一句道。
“好,好,好,有孫若此,朕也就沒甚不放心了的,哈哈哈……”
儘管弘晴並未詳述戰況,可老爺子卻知城中局勢必然已是穩固無比了的,緊繃到如今的心絃當即便是一鬆,精神突然大振,連叫了幾聲好之後,又放聲大笑了起來,只是笑不多會,身子突然一顫,面色煞白地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陛下……,太醫,快,請太醫!”
老爺子這等大笑的表現一出,李德全便知情形不妙,再一看老爺子突然昏迷了過去,頓時便急了,不管不顧地便尖聲大叫了起來,原本侍候在外間的一衆太醫們立馬蜂擁而入,七手八腳地圍着老爺子便是一通子急救,整個窮廬裡就此亂成了一團。
“晴兒,城中情形到底如何了?”
老爺子這麼一昏迷,顯然是不好之徵兆,三爺自是想着能留在廬內,以第一時間得知老爺子的準信,不過麼,這麼個願望卻是沒能實現,李德全很是客氣而又堅決地將三爺父子連同張廷玉一道都請出了內舍,說是不好打攪了太醫們的診治,這麼個理由自是充分得很,三爺自不好反對,也就只能是無奈地出了內舍,心神不定地呆立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望向了弘晴,低聲地問了一句道。
三爺雖是問得隨意,可弘晴卻知曉三爺心中其實滿是忌憚,此無他,這會兒軍權全在弘晴手中,真要是弘晴狠狠心,玩上一手玄武門的把戲,完全可以自立爲帝,若真如此,三爺怕是連半點還手之力都沒有,對此,弘晴其實不是沒考慮過,不過麼,也就只是一想便作了罷論,道理很簡單,弘晴若是真這麼做了,大義名分也就沒了,篡位的名聲自是不甚好聽,可這並不是關鍵,若是真能保證無憂上位,弘晴也不會有甚遲疑可言的,奈何眼下老十四還將兵在外,而各地督撫們又大多心懷鬼胎,但消京師一有不穩的消息傳出,天下必然大亂,到了那時,要想收拾殘局,可就不是幾年時間能辦得到的了,這麼個險,自是冒不得。
“回父王的話,隆科多自刎,馬大鵬伏誅,兩部皆已盡殲,眼下是順天府尹榮柱、榮大人在主持大局,孩兒已着人去豐臺大營請十三叔、十六叔回暢春園了。”
儘管已然猜透了三爺的心思,可弘晴卻並未流露出絲毫的異狀,略一躬身,言簡意賅地便將時局彙報了一下。
“嗯,那便好。”
三爺擔心的可不僅僅是弘晴會有異心,對老十三、老十六也一樣放心不下,沒旁的,這兩位弟弟一個手中有兵,一個手中有錢,兩相結合之下,當真勢大難當的,而今,弘晴既是如此細心地將二人都召回了暢春園,三爺也就沒啥可憂慮了的,吭哧了一聲之後,便將複雜至極的目光轉向了內舍,毫無疑問,眼下於三爺來說,老爺子的生死纔是最大的關鍵了。
呵,政治這碗飯還真不是啥人都能吃的!
儘管三爺強裝鎮定,也蠻像是那麼回事的,可其眼神裡的那股子熱切卻是瞞不過弘晴的觀察,很顯然,三爺這是在盼着老爺子趕緊死去呢,一念及此,弘晴的心底裡當即便滾過了一陣悲哀與感慨,不過麼,卻是並未帶到臉上來,僅僅只是面帶戚色地靜立着不動。
“李公公,皇阿瑪如何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轉眼間,已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始終亂哄哄的內舍裡一直就不曾消停下來,直急得三爺額頭上都見了汗,滿心裡火燒火燎地,卻又不敢去內舍看上一看,正自惶急無比間,突然間見到李德全從內裡行了出來,三爺趕忙搶上了前去,焦躁萬分地便開口問了一句道。
“陛下有旨,宣諸位阿哥盡皆到此,老奴還須得去辦差,還請王爺海涵則個。”
若是往常,李德全的口風可是緊得很,壓根兒就不會給三爺甚交代的,可眼下麼,三爺已是登基在即了,李德全可就不敢再似往常那般相待,低聲給了三爺一個提點,而後,也沒管三爺是怎個反應,便即匆匆告辭而去了。
“皇阿瑪……”
李德全雖是說得含糊,可意思卻是表達得很清楚了,那便是老爺子是真的不行了,這就要宣佈遺詔了的,一念及此,三爺的臉上立馬便滾過了一陣激動,只是突然間又想起了與老爺子這數十年的相處之感情,淚水便已是止不住地狂淌而出了,喉頭抖動了幾下,哽咽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這等情形一出,弘晴固然也是雙眼一陣模糊,可同樣站在一旁的張廷玉卻很是平靜,僅僅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顯然對三爺這等重感情的表現極爲的嘉許。
李德全去後不多久,就見一衆阿哥們相攜而至了,就連早已被幽禁在宮中多年的廢太子胤礽也到了,所有在京的阿哥中,只差了已然瘋魔了的大阿哥,以及尚未趕回暢春園的老十三與老十六,衆人一至,望向弘晴的目光都極其的複雜,四爺、八爺等人固然是痛恨無比,五爺等親近三爺的阿哥們眼裡也滿是敬畏之色,很顯然,他們都聽到了城中傳出來的槍炮聲,儘管都不清楚具體戰況究竟如何,可弘晴能好端端地站在此處,結果麼,自也就不用多說了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我朝肇極北方,有賴列祖列宗之奮發,撫有華夏,即爲天下共主……”
一衆阿哥們到後,並未在外間停留,直接被帶進了內舍,連同三爺在內,十九個阿哥面朝着龍榻,跪滿了一地,至於弘晴麼,儘管位份高,可輩分卻低,也就只能跪在最小的二十四阿哥胤袐的身後,百無聊賴地聽着張廷玉在那兒宣着遺詔。
“爾等可都聽明白了?”
老爺子的遺詔實在是長得不得了,與其說是遺詔,倒不若說是《左傳》之類的大部頭,洋洋灑灑近萬言,不單宣旨的張廷玉讀得口鼻歪斜,一衆阿哥們也盡皆聽得個昏昏欲睡,到了最後一字讀完,不止是阿哥們大鬆了口氣,便是張廷玉臉上也浮出瞭如獲重釋般的神色,不過麼,身爲遺詔的執行者,張廷玉卻是不敢失了禮數,但見其肅然着臉地環視了一下神情各異的衆阿哥們,聲線平和地問了一句道。
“不明白,這啥勞麼子遺詔的,扯了半天也沒說傳位給誰,爺就是不明白!”
張廷玉此問也不過就是例行公事罷了,卻不想十爺卻是抓住機會跳了出來,也沒管老爺子此際其實還睜着眼,無甚顧忌地便嚷嚷了起來。
“就是,十弟這話說得好,衡臣,你這麼虛頭巴腦地宣瞭如此之久,關鍵之處卻是不說,莫非是打算矇蔽聖意麼?”
十爺是天生的魯莽之輩,說話往往隨心所欲,可九爺卻是存心要將事往大里鬧了去,此無他,都已是到了這會兒了,也沒見隆科多與成文運有兵來援,顯見局面早已被弘晴控制住了,不鬧,己方之將來必然悽慘無比,反倒是將事情鬧得滿天下人皆知的話,三爺將來還真就不好輕易下黑手的,至少在短時間裡不敢這麼做了去,若不然,一個寡情的名聲就會扣在三爺的頭上,以三爺那愛惜羽毛的性子來說,九爺這麼個伎倆雖是老套了些,卻足可管用,其之用心不可謂是不狠辣。
九爺、十爺這麼一鬧,諸位阿哥們的眼神立馬便全都亮了起來,齊刷刷地便全都望向了龍榻上的老爺子,哪怕明知道自己無望大位的閒散阿哥們也都不例外,廬內的氣氛自也就顯得格外的詭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