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倦鳥歸巢,百獸回洞,茂密的森林中熱鬧一會之後,卻是徹底的寧靜下來。
慕飲霜走在林間,心中流淌着的是一股自然道韻,不用眼睛,不用神識,他都能清晰的感受到林間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這種感覺,自從得到列禦寇的傳承之後,他就會時不時的有,在黔州城外遇上涵漪的那個傍晚,最爲清晰。進入祖巫界以來,與列禦寇行了一些日子,感受就更爲深切了。
走了一程,夕陽已經沒入山後,天地間昏暗一片,遠處的山峰變得若隱若現,朦朦朧朧的,近處的樹林之中卻是徹底暗下。
微風吹動,簌簌之聲頓起,有落葉在黑暗的空中飄舞,最後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落葉歸根,化作大樹的養料,一切,都顯得無比的自然,同樣也無比的滄桑。
慕飲霜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情感豐富,容易被感染。在漆黑的樹林中,看着這落葉歸根的一幕,卻是整個人都呆住了。
不知道過去多久,月兒已經從東山之上升起,慢慢的爬上中天。月光灑下,從茂密枝葉的縫隙中瀉下,漆黑的林間,斑駁光點移動,宛如星空一般。
霧氣慢慢升起,繚繞騰騰,混搭着月色星光,樹林中,彷彿就是一處仙境,美得不太真實。
慕飲霜身處其間,心間寧靜祥和,他躍上一株大樹,坐在枝丫上靜靜的看着林中一切,感受着它們的運動軌跡。卻在這時,一陣琴音自樹林深處傳來,那就像是來自大自然的傾訴之音,慢騰騰的與林間的月光、白霧相融,繪出一副自然山水圖面。
慕飲霜閉上眼睛,全身心的聆聽那自然的天籟之音。在這時候,歸巢的鳥兒睜開眼睛,撲動雙翅,在雲霧繚繞的林間飛舞,向着那琴聲傳來的方向飛去。歸動的百獸,懶洋洋的臥在洞口,就像是在三月裡曬太陽一般,沒有半點的兇狠氣息。
琴聲調子在慢慢的邊轉,就像是一條緩緩流動的河流,遇到轉彎的地方了一般,九曲十八彎,一彎勝過一彎,但清緩自然的韻律,卻是始終沒有變化。
過去約莫半柱香的時間,琴聲終於停下來,林子深處,傳來一陣掌聲,緊接這卻是巫族古滎的聲音:“涵漪仙子的琴聲,確實了得,這夜深時刻,卻是令得歸巢的鳥雀,都出來聽你的雅奏。”
涵漪知道,她的琴聲確實很好,然而像古滎這樣的人,是無法聽出她琴聲之中的真意的。作爲一個音律造詣極深的人,最遺憾的就是不能找到一位知音,聽她傾訴。然而她很幸運,在黔州城外的樹林中,她找到了,可惜一切,終究是如夢如幻一般,太不真實。而今這祖巫界之內,有的只是勾心鬥角,古滎會誇讚她,不過是對她有愛慕之意,其他的人,都是在附和而已。
“讓古兄見笑了!”涵漪面色不顯,但一舉一動,還是那般溫柔。
羅鼎是個粗人,聽着這種軟綿綿的琴聲,只想睡覺,葉珏和古若,卻也都是送上讚語。卻在這時,半丈距離之外,慕飲霜已然立在那裡。
“誰!”古滎修爲最高,當下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但離他們只有半丈距離了,這要是慕飲霜偷襲的話,這裡的人恐怕全都不好過。
古滎一指點出,赤紅色的光芒驟然亮起,四下裡猶如白晝。慕飲霜也是彈出一指,兩道勁力在虛空中撞擊,但聽得沉悶的響聲傳出,涌動的兩股勁力瞬間消失得無形無蹤。
古滎見狀,不由動容,適才他這一擊,已經出了三分力道,慕飲霜竟然能估測到他的力量,直接以勁力交融化解,這種對真元的運用,簡直是神乎其技,恐怕連返虛之境的修士,都要自愧不如。
“原來是慕兄!”涵漪站起身來,美目中有驚喜之色。她的一舉一動,古滎都看在眼裡。
羅鼎與慕飲霜算是不打不相識,當下他向着慕飲霜一抱拳,道:“慕兄向來可好?”
慕飲霜點頭微笑,緊接着卻是走到涵漪旁邊,輕輕的撫動琴絃,琴音響起,宛如飛瀑急下,萬馬奔騰。
衆人均是心神一顫,看向慕飲霜時,都有驚訝之色。葉珏曾經敗在慕飲霜的手上,如今還耿耿於懷,當下他目光微微一閃,道:“莫非慕兄也要彈奏一曲?”
古滎淡淡一笑,道:“看來慕兄也是音律中人,定然是爲大夥奏上一曲的了!”
古滎和葉珏,都不認爲慕飲霜真的會彈奏琴曲,這樣說只不過是他下不來臺而已。
慕飲霜的父親乃是通諸子百家的大學問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慕飲霜雖然沒有學到他父親一成的本事,但是耳濡目染,諸道皆是有所涉及。琴之一道,自然會幾首曲子的,另外,他還會自己作曲。
涵漪見得慕飲霜適才撫動琴絃的手法,美目頓時發光,道:“要是慕兄能彈奏一曲,那定然是天籟之音!”
慕飲霜笑道:“什麼天籟之音?倒像是癩蛤蟆叫的聲音還差不多!”
涵漪抿嘴一笑,坐在旁邊的大石之上,道:“你就不要謙虛了!”
慕飲霜道:“好說,今夜月色這麼美,那我就來爲諸位送上一曲,要是覺得污染了耳朵的,可以將耳朵堵上啊!”
涵漪再次被他逗得咯咯發笑,古滎見狀,卻是暗恨,他沒有想到慕飲霜還真的會彈琴。
慕飲霜又道:“琴聲低沉,與簫最和,用於悅己,有五不彈,其中之一便是不遇知音不彈,因爲不懂得音律中真意的,不過對牛彈琴。咳,諸位真的要聽我彈琴?”
古滎和葉珏聞言,臉色都有些難看,就是羅鼎,都微微蹙眉,倒是古若古靈精怪,她笑道:“看來慕兄的雅曲,不是彈給我們聽的了!”
古滎神色微微一閃,瞬間明白古若話裡的意思,他淡淡道:“慕兄能彈出曲子來,再說大話吧!”
別人都認爲慕飲霜在說笑,可是隻有精通音律的涵漪,才知道慕飲霜並非是在說笑。當下她笑道:“慕兄還未有彈出,就怎麼知道這裡沒有知音?”
慕飲霜微微一笑,按弦撥動,悠揚的琴聲響起,宛如山間溪水,松林中的松濤,每一個音符的跳動,皆是帶着一股古樸與自然的韻味。
衆人時下都平心靜氣,聆聽那難得的自然。在這坎坷崎嶇的修行道上,又有幾人能放下身心,隨着已晚流動的溪水而動?琴聲沒有涵漪那樣的道韻,能引來百鳥翔舞,但卻是最真實的自然之音。這是慕飲霜在這些時日以來的領悟,今日在月下成曲,其間蘊藏的快樂與憂愁,迷茫與無奈,恐怕卻是沒有誰能聽出,當然,涵漪是個例外。
琴音終罷,古滎和葉珏雖然都覺得還不錯,但他們都覺得比涵漪的差得太遠,畢竟涵漪的琴聲,可是引來了百鳥翔舞的。
“慕兄原來深藏不露,不過在下認爲,涵漪仙子的琴聲,那纔是大道的體現,天籟之音!正是:琴音通天穹,繞樑久不絕。”
慕飲霜笑道:“古兄說得不錯,我就是一個附庸風雅的而已,此曲今夜初成,還是得到涵漪仙子的啓發而成的!”
涵漪驚訝的看了慕飲霜一下,道:“你是說這曲子,是今晚上初次譜成的?”
慕飲霜道:“一切都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涵漪仙子見笑了!”
涵漪搖頭道:“不,此曲順自然而動,每一個音符之間皆是如水到渠成一般銜接,沒有過多的修飾,更沒有多餘或是欠缺的部分。琴音自然如小橋流水,如山風入林,松濤蕭蕭,似竹海微風,綠波盪漾,儼然是返璞歸真之曲,我適才彈奏的曲子,若是論其間的真意,卻是被比下去了。慕兄,以前不知道你的音律造詣如此之高,我的那些曲子,倒是都獻醜了。”
古滎、葉珏等人都不懂音律,聽涵漪說得這般誇張,都是將信將疑。古滎心下暗罵一聲,不管涵漪說的是真是假,現在涵漪看慕飲霜的眼神,其間的敬慕之色卻是真的。
慕飲霜擺手笑道:“涵漪仙子過獎了,音律一道,各人所經歷的不同,奏出的曲子也不同。只是看聽曲的人,是否覺得好罷了,我這都是胡亂編奏的!”
涵漪搖頭道:“我並不是與你說笑的,曲子本身好,就是好,而不是在聽的人。在這世間,好的曲子不多,能聽懂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這纔是知音難求的真正原因。”
慕飲霜感覺涵漪越往下說越是離譜,他急忙打岔道:“諸位,不知道來到裡的人有多少?”
羅鼎道:“凡是進來的人,應該差不多都到這裡了,慕兄是今夜纔到的嗎?”
慕飲霜點頭:“我腳程慢一些!”
古滎道:“大家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深入山中。”
巫族的人,皆是以古滎馬首是瞻,當下都躍上大樹,各自靠着樹枝開始休息。
古滎上前一步,一副溫文儒雅,聲音更是溫和至極:“累了一天,涵漪仙子也快些休息吧!”
涵漪卻是擺手道:“古兄累了,那就先休息吧,慕兄,不如咱們走走?”
古滎聞言,不由呆住,他看到慕飲霜和涵漪喋喋不休,心下不喜,提出休息的建議,卻沒有想到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給慕飲霜和涵漪造出了單獨相處的機會。 當下他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