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何其清楚,沒有皇帝不愛江山,那種高高在上手握生殺的感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適逢國難,她遞呈霹靂彈,並且說明了方子就在她的身上,皇帝就算再蠢也該明白其中的關竅。
所以早前千尋一直在等霹靂彈的效用。
如今就拿來換自己的命,換她與十三王爺的一紙婚約。
她早已抱着最壞的決定,就算來日皇帝卸磨殺驢,利未盡免殺之。所以在她失去利用價值之前,皇帝都不會殺她,這就是千尋最後的退路。
皇帝猶豫了很久,千尋一直沒說話。
此刻,多言多語多錯漏,少言少語待時機。
“滾出去!”皇帝一聲吼,趙玉德便連滾帶爬的退出了道德殿。
千尋無波無瀾,平靜得泛不起一絲漣漪,她垂着眉睫。終於聽得皇帝極度壓抑的聲音,“這個東西,你有幾分把握。”
“九分。”她開口。
皇帝微怔,“你倒實誠。”
千尋吐出一口氣,“不是卑職實誠,而是事實如此。凡事沒有絕對,也不會有十成把握。此物由卑職一手研製,卑職心裡清楚,故而卑職只能說盡力而爲。”
“你在威脅朕?”皇帝凝眸,銳利的眸光死死盯着她。
算不得嬌俏的臉上,偏生一道劍眉,無論什麼時候都英氣逼人,教人不得不多看她兩眼。便是隨處一站,都有種與生俱來的氣勢。若是身爲男兒,怕是前途無量。只可惜,生錯了女兒身。
但,這樣也好。
少了女子的嬌媚,多了男兒般的殺伐決斷。
這纔像她的女兒!
千尋躬身,“卑職不敢。”
“十三王府的事情,朕皆以知情。既然是春風得意宮作亂,這婚事自然不能繼續。千尋,朕只問你一句話。”皇帝鬆口。
“卑職聆聽聖諭。”她俯首。
金絲繡龍紋的靴子停駐在她的視線裡,皇帝站在她的跟前,“有朝一日你若身居高閣,你會怎樣?”
千尋沒聽明白,什麼叫“你會怎樣?”
她蹙眉,稍稍擡頭,“卑職不懂皇上的意思。”
“若你有能力手握生殺,你會不會反朕?”皇帝的意思徹底挑明。
千尋撲通跪地,“卑職不敢心存謀逆。”
“是真的不敢,還是……”
不待皇帝說完,千尋恭敬磕頭,“卑職絕無二心。”
望着她穿得一身的紅,皇帝眼底的光寸寸微涼,“當年她也這麼說的。”
千尋一怔,越發的不明白。
“起來吧!”皇帝拂袖背過身去,“千尋,此次若你能助指揮使得勝歸來,朕便許你爲指揮使夫人,你意下如何?”
羽睫陡然揚起,千尋僵在當場。
皇帝轉身看她,“當然,這是有前提的。”
千尋眸色微亮,“皇上請說。”
“朕讓你找一個人。”皇帝說這話的時候,眼底的光明顯黯淡下去。
“找人?皇上只要一句話,錦衣衛……”
還不待千尋說完,皇帝擺了手,“不,此事不能爲外人知曉。這個人只能由你去找,也只能被你找到。”
千尋極
爲不解的盯着饒舌的皇帝,一句話說得如此隱晦,難道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是謂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她雖然不想攙和在宮闈裡的爾虞我詐,但如今看來,要獨善其身確實是件不可爲而爲之的事情。
微微點頭,千尋道,“卑職一定竭盡全力。不知皇上要找誰?”
皇帝從袖子裡取出一樣東西。
由簡易的黑線穿過,中間掛着一枚玉指環。羊脂白玉,看上去成色極好。只是懸於黑線之上,越發的黑白分明。
“找這個東西的主人。”皇帝遞給千尋。
千尋蹙眉接過,“敢問皇上,此人是男是女?”
皇帝不說話,只是看着千尋小心翼翼的託着玉指環,“戴上吧,帶着這個去找它的主人。哪日你找到了,便是教朕許你半壁江山也未嘗不可。”
“卑職不敢!”千尋心驚,萬沒料到這東西如此貴重。
“朕準你跟隨樓止出征,去吧!”皇帝拂袖往後殿走去。
千尋行了禮,“多謝皇上!”
免死,還全身而退,得以跟隨樓止出征。
等到走出正殿大門,千尋才驚覺脊背上的冷汗,手心冰涼得厲害。若說不怕,除非是神不是人。若沒有霹靂彈,她知道自己定會死無全屍。
梟首?斬立決?
那都是輕的!
只是趙玉德剛剛提及了貴妃?
貴妃爲何能在第一時間得知十三王府的事情?她也是剛剛纔來,還有人比她更快速?除非是……信鴿?
十三王府有貴妃的人?
腦子嗡的一聲,閃過一張容臉。
千尋眼底的光渙散了一下,沒有繼續想下去。
有些事不能想,也不該想,那就不必去想。
半真半假半浮生,亦真亦假亦無情。
將玉指環戴在脖頸上,千尋略略蹙眉,皇帝也真奇怪,讓她找人也不告訴她是男是女。這天下茫茫之大,上哪裡去找玉指環的主人?
走出道德殿的時候,正好皇長孫雲辰風與趙玉德拉拉扯扯的糾纏不清。
見着千尋走出來,趙玉德先是一怔,隨即還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千尋!”雲辰風推開攔在前頭的趙玉德,“皇爺爺沒有對你怎樣吧?”
千尋行了禮,“多謝長孫殿下,卑職無恙。殿下若是沒什麼事,卑職就先行告辭了。”
“你去哪?”雲辰風盯着千尋,她鮮少穿得這般鮮豔,如今嫁衣似火,英氣之外平添幾分女兒家的嫵媚。
“皇上准許卑職出征,自然是去追上指揮使大人。”千尋擡步欲走。
誰知卻被雲辰風一把拽住,“皇爺爺懲罰你嗎?本殿下去說,哪有女子出征的道理。”
千尋蹙眉,“並非皇上懲罰,是皇上成全了卑職。”因爲有趙玉德在一旁死活不肯走,千尋也不能與雲辰風太過親暱,免得又被冠上大不敬之罪。
“那你是不是,不用嫁給十三皇叔爲側妃了?”雲辰風憋了良久才道。
“是。”千尋點頭,抽回了手,“卑職要走了,殿下保重。”
下一刻,雲辰風將那塊玉珏重新塞進千尋的手裡,“本殿下等着你得勝
歸來的消息。”
千尋笑了一下,不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這長孫殿下還是一臉的孩子氣,說的話都是孩子話,教千尋忍俊不禁。
雲辰風面色一沉,“本殿下已經長高了不少。”
“是,長高了。”千尋也不放心上,夜幕將至,晚上行路多有不便,千尋不能再作逗留,“希望回來的時候,殿下更高一些。”
“那是自然。”雲辰風不捨的盯着她,死死抓着她的袖口,“要不本殿下送你出城吧!”
千尋搖頭,扯回自己的衣袖,“卑職自己可以走。”
音落,她大步流星的離開,也不回頭,只是伸手過頭擺了擺手,“保重!”
雲辰風抽了抽鼻子,定定的看着千尋離開的背影。
早前他得了消息,說是春風得意宮大鬧十三王府的婚禮,而後又聽說千尋入宮了。急急的趕來,生怕皇帝對千尋下毒手,沒想到……
“殿下,回去吧!”趙玉德湊上來。
雲辰風瞪了他一眼,“老刁奴,下次若教本殿下發現你對千尋不敬,我就給你一頓板子。哼!”
趙玉德隨即賠笑臉,“是是是,奴才不敢!”
“你最好不敢!”雲辰風哼哼兩聲的離開,到底也是孩子脾氣,發一發也就是了。
千尋望着手中的玉珏,想起雲辰風紅了眼眶的模樣,不覺想笑。赤子之心,說的大抵就是雲辰風這樣的。
身處宮闈,怕是鮮少還能保持這般純淨的心。
雖然簡單是件好事,但對於雲辰風的身份而言,太過簡單的心思,只會讓他愈發的危險。她甚至在想,若以後真的是雲辰風繼位,這樣的性子,能堪當大任嗎?
輕嘆一聲,算了,這些本是男兒間的鬥爭,與她何干,她又何必庸人自擾。
將玉珏塞進懷中,千尋直接出了宮。
及至宮門口,她愣了半晌。
“這是……”千尋盯着綠萼與海棠。
赤魅領着赤字部所有暗衛,一人一馬立於宮門口。赤魅爲首,所有人身着黑紅色的夜行衣,將周身遮得嚴嚴實實,只留下一雙雙無溫的銳眸在外。顯然,他們是在等她。
綠萼與海棠上前一步,“大人剛剛入宮,赤字部所有人便已經等在這裡。”
千尋越過二人身邊,徑直走到赤魅身前。
赤魅躬身點頭,“赤字部全體暗衛,奉指揮使之命,接百戶長追上錦衣衛大軍。”
“指揮使知道我會入宮?所以你們便一直在此處等我?”千尋挑眉,眼底的光冷了幾分,心裡有種被人算計的感覺。
聞言,赤魅頷首,將千里良駒牽至千尋跟前,“是。”
千尋冷哼,“他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殺了我嗎?”
赤魅擡頭,面無表情道,“指揮使有命,若是皇上動了殺機,我等便立刻劫人。”
“他倒會兩手準備!”千尋翻身上馬,一臉的不甘不願。她以爲自己大義凜然,真心真意,誰知到頭來卻逃不開他的步步算計。
這般想着,心裡便是一股子怨怒。
然則,若不逗弄逗弄他的小徒弟,長日漫漫,他又如何打發百無聊賴的時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