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正東門直接進了皇宮,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車子,誰敢攔阻?
放眼望去,這頭剛剛得到皇長孫的死訊,那頭宮內外早已白綢漫天。皇帝再昏庸,對於皇長孫雲辰風卻是鍾愛至極。大抵也是看慣了宮中的爾虞我詐,難得還有這麼個乾乾淨淨、心無塵埃的皇家子嗣。
即便將來難成大統,在太子云鐸病重後,皇帝還是屬意雲辰風的。
後宮之中,皇子無數,但皇孫這一輩不知爲何卻子嗣凋零,有三三兩兩的小郡主,卻始終沒有一個男兒。
所以雲辰風是唯一的皇孫,唯一的皇長孫。
皇帝喜愛至極,偏愛至極,便是一心求道也想着要爲這個孫子祈福。念着許是自己年輕的時候作孽太多,屠戮太多才會累及皇嗣凋零。
皇長孫一死,皇室孫子輩便算是斷了個乾乾淨淨。
東宮,哭聲一片,有御醫不斷的進出。
雲辰風的死,讓太子舊病復發,氣急攻心。如今連皇帝也守在東宮,整個皇宮都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站在一眼望去滿是素白的東宮門外,千尋昂起頭,望着雨滴打在傘面上濺起的水花,而後看着站在身邊的樓止。
他說,下不爲例。
她卻已經痛徹心扉。
大抵是有孕的緣故,格外的多愁善感,再加上這麼多事情的累積,她覺得已經到了自己能承受的極限。
樓止什麼都不說,只是牽着她的手,絲毫不顧及周旁人的側目,帶着她走進了東宮。
“不成器的東西,想做便去做,誰若敢攔殺了便是。”樓止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既想找出殺人兇手,又怕自己連累錦衣衛。
偏生得他是恣意狂狷之人,豈會在乎這些。
千尋頓住腳步扭頭看他,所有的奴才們都在正殿守着靈柩,整個東宮算是亂作一團。正殿傳來哀慼的哭靈聲,聲聲痛斷腸。
靈堂上擺着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槨,皇帝賜金頂玉葬。金漆描龍繪鳳,何等華麗。可是再多的繁華壘砌都換不回那個有着清澈笑顏的少年,千尋更沒想到,錦衣衛門口一別,竟是永訣。
是她大意,不該讓他一個人回宮。
她原想着,他偷偷溜出來,偷偷溜回去,太多人跟着反倒容易讓他暴露。
卻因爲她的自以爲是,反倒讓雲辰風枉丟性命,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皇帝從後殿出來,一眼便看見了千尋,當下紅了眼眸,那種恨不能食肉寢皮的眼神讓樓止不悅的蹙眉。
紅袖輕拂,鳳眸微挑,樓止斜睨身邊的千尋一眼,牽着她向皇帝行禮。
“你還有臉來!”皇帝怒然。
小樂子跪在角落裡,渾身是傷,可見是受過重刑的。交代了關於雲辰風出宮是給千尋送熒光球的事情,對於其他的事情,小樂子並未參與,自然也是不知情的。就連那日在宮門口對雲殤的所言,也不過是雲辰風教授,到底實質性如何,小樂子一無所知。
千尋垂下眉睫,剛要下跪,誰知樓止皁靴一擡便已經擡住了她的膝蓋,眸色霎時冷了幾分。詭美如狐的眸子微微挑起,眼尾斜飛,眼底
幽邃黑暗,見不到半點光亮。
見狀,千尋只能起身。
“臣,告退!”樓止執起千尋的手便往外走。
倒不是怕皇帝對千尋怎樣,只是打心底不願自己的女人受委屈,受氣。
自己尚且捨不得,旁人有何資格欺辱。
“站住!”皇帝勃然大怒,“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嗎?”
千尋一怔,卻見樓止豔絕的脣角微微勾起,她想脫手,他卻愈發拽得生緊。
但見他眉目一掃慍色,幽冷輕笑,媚然如妖,聲音若琴絃撥鳴,“皇上誤會了,微臣並無此意。只是如今東宮大喪,千尋有孕在身,怕衝了皇長孫的安寢,是故忌諱着爲好。”
皇帝一步一頓走到樓止跟前,眸光利利,那種無法言說的負責神色,讓千尋有種莫名的心慌。
“朕只問你一句話。”皇帝冷了聲音。
樓止依舊慵懶清貴,“皇上請吩咐。”
“辰風到底是不是錦衣衛殺的?”皇帝的話,讓千尋陡然一怔。
“皇上何不直接問微臣,是不是微臣所殺?”樓止挑眉。
皇帝爲何會懷疑是樓止殺了雲辰風?就算要懷疑,不該疑心她嗎?還是覺得是她蠱惑樓止,纔會殺了雲辰風?
懷疑樓止因爲她而殺人?殺雲辰風?
千尋劍眉微蹙,皇帝到底懷的什麼心思?爲何覺得樓止會對雲辰風下手?而且上次那塊玉環摔碎之後,樓止竟然說,他也有一塊。
難道他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便是方纔哭靈的人,此刻也安靜下來。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只是悄悄的跪在那裡,垂着頭,也不敢擡頭往上看一眼。
千尋深吸一口氣,“皇上,這是長孫殿下的靈堂。”
皇帝冷眸剜了千尋一眼,“辰風是出去找你的?”
“是。”她不否認。
“那何以他會被人殺死在河裡?”皇帝咆哮。
唯一的孫子被殺,死得不明不白,換做誰都會抓狂會崩潰。何況皇帝自認爲一直求仙問道,一直在累積福報,可沒想到唯一的孫子卻有這樣的下場。
千尋不語,卻紅了眼眶。
“前人因,後人果。”樓止邪冷,“這件事,微臣一定會查清楚。”
“不必了!”皇帝拂袖,“此事交由京畿府督辦,不必錦衣衛再橫插一手。你只管處理好與南理國的合約協議便是,其餘的朕自有處置。”
千尋深吸一口氣,也不說話,只是擡頭去看樓止。
卻見他絕世的臉上,浮現着異樣的神色,冷到極致。
這頭氛圍緊張得無與倫比,太子寢宮裡瞬時亂作一鍋粥,太子云鐸終於醒轉過來,卻好似瞬時蒼老到極致。
原還想着自己久病,怕是命不長已,鐵了心要爲兒子謀個前程,誰知道兒子死在了自己的前頭。白髮人送黑髮人,豈能不痛?不悲?便是旁人見着,也是涕淚兩行。
五皇子云祁垂着淚坐在牀沿,端了藥往雲鐸的嘴裡喂,“皇兄節哀,這身子好歹是自己的,可要好生保重
。辰風雖然去了,可是他……”
說着,雲祁哽咽。
雲鐸老淚縱橫,忙碌了半輩子,就是想給兒子一個好前程,如今縱容他有天大的權力又能怎樣,能換兒子一條命嗎?
當朝太子,久病沉痾,如今又喪子,真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推開雲祁手上的藥,雲鐸勉力坐了起來,“辰風的靈柩現在何處?”
“辰風的靈柩就在正殿,父皇也在,還有……樓止和千尋也來了。那千尋看着就不是良善,如今跟樓止在一起,更是了不得。方纔還有人過來傳信,說是前頭槓上了。父皇愣是教他二人氣的大發雷霆,眼下還不知是什麼結果。”雲祁輕嘆一聲,“保不齊辰風……就是千尋殺的。那樓止野心勃勃也不是一日兩日,如今千尋有孕人盡皆知,他還不得爲自己的孩子搏個前程嗎?”
“他有了孩子,就要我兒子的命嗎?”雲鐸甩手就將藥碗打翻在地,“我的兒子再不成器,那也是我兒子。誰殺了他,誰就該給他填命!”
“聽說辰風是被繡春刀所殺,而當時最後見過辰風的便是千尋。所以,千尋的嫌疑最大。可惜她是樓止的夫人,否則送入京畿府,嚴加拷問,必定能還辰風一個公道。”雲祁淚流滿面,“皇兄,辰風死得好慘啊!”
雲鐸泣不成聲,他可就這麼一根獨苗,一個指望。
如今,全沒了。
“爲何死的不是我,爲何是我兒子?”雲鐸無力的捶打這牀板,恨不能拿命去換自己的兒子。
雲祁哀慼,“老天爺不長眼睛,辰風如此心善,最後死得這樣悽慘。脖子上那一刀……好狠心!聽說當時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身子都泡爛了,面目全非啊!”
雲鐸一口血噴出來,差點又厥過去。
當時他一聽兒子死了,便已經去了半條命,昏迷至今也沒能見到兒子最後一面。如今聽得雲祁這話,更是氣急攻心,一股血直衝天靈蓋。
“他們在哪?”雲鐸怒火中燒,“千尋何在?”
“在正殿?”雲祁一怔,“皇兄身子不適,這是要作甚?”
“狄東!”雲鐸顫顫巍巍的起牀,險些一頭栽在地上,所幸被雲祁迅速扶住。
狄東快速走來,撲通跪下,“太子殿下。”
“包圍正殿!”雲鐸推開雲祁,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那種拼了命不要的毅然決絕,並非常人可以想象。他連兒子都死了,還有什麼可在乎的?這條命?這個久病的身子?
“太子殿下?”狄東心驚。
雲鐸卻無力的揪着狄東的衣襟,“包圍正殿,你沒聽見嗎?”
狄東頷首,“屬下明白!”
“滾!”雲鐸一把抽走狄東的佩劍,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面如死灰的扶着牆,拼了命的往正殿挪去。
身後,雲祁垂了眸,冷了顏。
太子一聲令下,東宮戒嚴,東宮侍衛全部出動,齊刷刷包圍了正殿。
雲鐸站在門口,面白如紙,劍指千尋,“我要殺了你!”
殿內,樓止徐徐轉身,鳳眸微挑,“太子殿下這是要謀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