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重華睨了徐飛霜一眼,眼觀鼻鼻觀心,心和氣平,八風不動。
“我想見你大堂姐,若你能代爲引見,好處任選。”徐飛霜看了看風重華,自己是定國公親女,皇上御封的縣君,這般的降尊紆貴,難道還收服不了一個小小的明德縣君?
風重華靜靜的看着徐飛霜,只覺得這個人傻的可愛。
現在會昌候已經出面了,極有可能是周王授意的。
長輩們一出面,事情就不是小輩們所能解決的。
要是徐飛霜聰明一點,就該趕緊給定國公寫信,讓他上請罪摺子。
永安帝應該很早就想對定國公對手,只是忌憚於他手中的數十萬水軍。現在有現成的把柄在手,他怎會放棄?
定國公一日不服軟,徐協就要呆一日大理寺。
更何況,還能借此敲打一下袁皇后,何樂而不爲?
就像前一世,永安帝隱忍了這麼多年,不還是藉着徐世子‘造反’的良機把定國公給除了嗎?
兵部官部的調動,淳安郡主狀告徐世子,會昌候向袁皇后報屈……這一環又一環,目的都是爲了定國公。
風明貞能起什麼作用?縱是她將徐飛霜引見到會昌候夫人那裡。
會昌候夫人肯不肯放過徐協還是個問題?
淳安郡主縱是殺了徐協,百官們也只會覺得淳安郡主是在爲母親和弟弟報仇。
時到今日,宮中未有隻言片語流出,這就很說明問題。
“自幼年起,大堂姐就長居周王府,我與她相見甚少。若是冒然去訪,恐不得見。更何況,我還未滿三年整孝,不方便出門。”風重華微微斂目,睫毛在眼下投出長長的暗影。
你未滿三年整孝,不方便出門!那你怎麼方便去長公主參加撲蝶會了?怎麼方便去衍聖公府參加宴會了?
徐飛霜勃然大怒,卻又想到來之前母親的叮囑,強壓了一腔情緒,低聲道:“聽說阿瑛妹妹的父親自從被褫官後一直鬱郁?其實在我來說,這並不是什麼難事?令尊在禮部多年,於案牘之事瞭然於胸,何愁前路?”徐飛霜拍出六張鹽引放到了風重華面前。
六張鹽引?一千二百斤鹽。
這是把她當成鹽商來打發了?莫說是一千二百斤鹽,就是一萬兩千斤,她也不願意替徐家出這個頭。
風重華眉角微微上挑,覺得真可笑。
徐飛霜可真是膽大包天,定國公府更是真正的不怕死。好好做你的國公爺不行嗎?非得插手鹽務上的事情。這六張鹽引事小,一旦查出來定國公與鹽商有漲,這麻煩可就大了。
福建是有幾處鹽屯,可是開出來的鹽只能由鹽政分發給各路商家,而後商家召民屯田,以糧食向鹽政換取鹽引。與普通的鹽引不同,這樣的鹽引是帶有特殊的記事情,不允許私下買賣的。徐飛霜拿出這樣的六張鹽引出來,足見其病急亂投醫。
一旦讓永安帝知道,只怕定國公身上的死罪又多了一條。
想到這裡,她頰間笑意更濃了些,起身走向窗邊,指尖扶上窗屜:“徐縣君還是回去吧,您所求的事,我辦不成,也不能辦。”
歷朝歷代的開國皇帝有幾個不誅殺功臣的?聰明些的就該放棄兵權交出虎符,安安心心地養老。可這世上,真正能做到激流勇退的又有幾個?那麼多的親人和屬下,又有幾個能撒手放棄?
不想放手的,就等着皇家的屠刀吧。
永安帝要的,是定國公乞骸返鄉的奏摺。只要定國公寫了,不僅徐世子無事,淳安郡主還會受到申斥。
然而定國公府的人偏偏滿京城四處求情,生怕永安帝不知道似的。
徐飛霜沒想到風重華不僅不幫她,反而還將話說得如此無情,不由氣惱上頭,“整件事情還不是你們風家人引出來的?若不是因爲你大堂哥,我哥哥怎麼會惹到淳安郡主?你別以爲你今日不幫,你們家就能逃得過去了?”
徐飛霜恨恨地瞪向風重華,不等人回答,拿起桌上的六張鹽引,氣沖沖而去。
風重華沒有轉首,更沒有相送。她看着窗外海棠爛漫,花枝滿樹,深深嘆了口氣。花影混着日影順着窗櫺悄無聲息地爬了進來,在她身上變幻出曼妙的倩影。
她叫過了許嬤嬤,“你往風府去一趟,去找下柳氏。”
依風慎的爲人,定然會心動。他一旦被定國公府所用,連帶着文府與漢王府都會受到連累。
現在唯一能治住他的,只有柳氏了。
許嬤嬤剛剛出去,垂花門處便來了個婆子,說是收到了一封信,是寫給風重華的。
憫月笑着從婆子手裡接過信,又賞了婆子,轉身將信交給了風重華。
風重華一眼就看出,這是韓辰的筆跡。
他的字像極了他的人,筆勢古樸,中實剛勁,飄若浮雲,矯若驚龍,
將信封放在手中,摩挲着上面的筆痕,她彷彿想起在抱廈中,他殷切地望着自己,說‘我要娶你’。
在大覺寺,他抱着自己……。
她臉頰微燙,不由自主將信紙抓緊。
手微微抖着,身體卻像是在薰風下剛剛舒展了枝條,輕輕搖曳着的嫩柳。
“等我娶你。”
信上只有這四個字,風重華的臉陡然紅了。
周身的血液如同被人用小錘敲了千百遍,令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如此直白的宣示,與以往沉穩的韓辰大相徑庭。
風重華深吸一口氣,將這薄薄的一張紙地順着本來的摺痕輕輕摺好,而後怔忡地瞧着。
她彷彿看到,那個目光深邃溫柔望着她的人,眸中是前所未見的歡喜和期待。
“等我娶你。”
她輕輕捏了捏信紙,明明如此輕薄,卻好似重逾千斤。
壓得她的心,滿滿的,沉甸甸的,除此之外再也放不下任何東西。
…
…
夜裡,起了一場大風,幾乎刮折了三瑞堂裡的幾株桂花樹。院中滿地狼藉,枯枝敗地一地。
風慎爲郭老夫人端了一碗藥,而後仔仔細細地打量着母親,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點什麼。
“我這也是爲了咱們這個家……定國公府許我鹽課提舉的官職……若是母親能把貞姐兒叫過來……到時我就接了母親一起南下,咱們重新開始……”風慎看了看郭老夫人,沉吟了片刻又道,“現在家裡總得有個人支應門庭,母親難道眼看着風家敗落下去?這可是父親一輩子的心血。”
說到這裡,風慎眼底陰沉閃過,比鷹隼還要狠戾三分。父親一輩子的心血,卻只能傳給大房,連口渣都不給自己。
二房這些年日子過得有多苦,母親看在眼中卻連管都不管,自己難道就不是她生的嗎?
想到這裡,風慎後悔極了,他不該心軟的……
郭老夫人看着次子,心中如寒冰一般,手心緊攥:“貞姐不願管,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但凡爲她考慮一點,也不該此時去尋她。定國公世子與淳安郡主,這哪一個都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說到這裡,郭老夫人緩緩閉上雙眼。
“給貞姐兒留條活路吧!紹元走了,家裡只剩下我這個老婆子和你嫂子,給我們留點活路吧!”
一聲長長地嘆息,自郭老夫人嘴角逸出。
她錯了!當初文氏死的那一日她就該醒悟。
他們毀了她唯一的希望,他們毀了紹元,害得紹元只能遠走遼東。當初就不該替風慎訂文氏這門親事,這個女人就連死了都不放過風家,非要把她害得家破人亡不可。
她也恨,爲什麼風慎當初出生時沒有掐死他?讓他活到現來氣她?
郭老夫人垂下頭去,蒼老的臉頰白得如紙。
鐵拳握緊,風慎死死地盯着郭老夫人。
母親……她心裡只有紹元?
根本就沒有他這個兒子。
回到落梅院,他怏怏地坐在書房中,看着滿屋的書籍發愣。
他並不愛讀書,從小父親與母親也並不逼迫他,反正他們所有的希望都在長子身上。
就連父親與的先後去世,也激不起母親對他的半分愛意。
反正母親還有一個聽話的長孫。
他這個次子算什麼?
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活得真委屈!先是娶了自己並不喜歡的文氏,後來終於娶到鄭白錦,文氏卻死了,還害得連官都做不成。好不容易續娶,宋氏又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柳氏。
這個柳氏,仗着自己背後有文府撐腰,沒有幾天的工夫就把二房的大權小權全抓在手中。
又把兩個姨娘趕到了瑞香院居住。
甚至還請了匠人,把牆給打了,說要建什麼商鋪?風府雖然落魄了,可也用不到行商賈之事的地步吧?
這一切,都是誰帶給他的?
都是文氏!都是那個孽種風重華!這一對母女佔着風府的資源,卻行盡了害他之事。
不僅讓害他從禮部罷了官,又把他扔到苑馬寺爲監正。
這樣還不算,又讓陛下抄了他的家。
這個賤種,以爲一個山西臬臺的帥爺就能滿足他嗎?
他風慎是有大志向的,不鳴則已,一鳴定要驚人。
他要讓那些看不起的人,要讓那些嘲笑過他的人,統統拜伏於他的腳下。
他要讓文謙瞧瞧,要讓風重華瞧瞧,沒有文府,他會活得更好。
所以,鹽課提舉的官職,他非要不可。
這時正值仲夏,皓月當空,月光的清輝灑進來,書房內銀燭高燒,將人影印在窗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