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聖公府兩位姑娘和周琦馥來小住幾日,風重華自然不會怠慢她們。
提前幾日就命人整理了客房。
孔嘉言雖是心中難受,可是年輕人在一起便是整日嬉戲,再加上其他三人又刻意逗她開心,心情一日好過一日。
等到梅夫人派馬車來接她們時,她還依依不捨。
幾個人便約定等到冬日再來踏雪賞梅。
孔嘉言更是鄭而重之地將頭上的珊瑚翡翠簪撥下,放到了風重華手裡。
“一路順風,到冬天我定掃榻以待,等着你們。”風重華眼眸微動,繼而笑了起來,也將一根白玉簪交給孔嘉言。
女孩子家互送手帕與髮簪,便是親密之意。孔府的姑娘願意與她親近,她求之不得,自然不會矯情的拒絕。
然而到了冬天,兩位孔府的姑娘卻沒來,只來了周琦馥一個人。
因爲永安帝爲小衍聖公之子孔聞賢定了內閣首輔解江孫女解舒爲妻,她們在家中準備婚事。
因衍聖公年事已高,所以梅夫人一直領着兒女們在曲阜侍疾。這次也是因爲小衍聖公孔希行要回鄉,梅夫人才領着女兒進京。
風重華邀請周琦馥喝桃花酒。
這是她在清明前後,採集東南方向枝條上花苞初放開放不久的桃花,與枸杞同浸於酒中,而後埋於桃樹下,等冬天開壇飲用。
說是酒,可是並不醉人。縱是喝得多了,也不過微微面紅而已。而且桃花酒可活血通絡,潤膚美顏,所以京中女子人人都愛喝。
周琦馥飲了一口,頓覺得神清氣爽,點點星光從雙眸中蹦出,而後彎成月牙。
“重華,你可真能幹。明明比我還要小,卻什麼都懂。這釀酒的可不是件容易事,可你偏偏就做成了。”周琦馥杏目微閉,久久品味着美酒。
她是真羨慕風重華的,一個人過着閒雲野鶴般的日子。而且手裡又有大筆的錢財,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哪裡像她,五兩銀子的月例,日子過得緊巴巴地。
風重華淡淡一笑,淺飲杯中酒。
這樣悠閒的日子也不多了。
從入秋開始,安陸伯府那邊的人來得明顯多了。
鄭白錦甚至還爲她準備了數件冬衣。
無事獻執勤,非奸即盜。
安陸伯府安的是什麼心,風重華一清二楚。
守孝這兩年鄭白錦怎麼不來?馬上孝期要結束了,卻噓寒問暖起來。
莫非這些人真當她傻,當她不懂事嗎?
風重華緩緩向後靠,眉梢挑起慵懶,眸中平靜無波。
雪瓷酒器裡,琥珀美酒波光斂灩,晶瑩似寶石。她端起酒杯,酒香在鼻端暗浮。
幾縷光線穿過門縫,幻化成繁複朦朧的光點直灑在桌上。她的手指輕輕沿着杯沿打轉,粉潤指尖若蔥,肌如白雪,竟是比這雪瓷還要美上幾分。
周琦馥眨了下點漆雙眸:“重華,你明年正月就要守完制了吧?”
風重華輕笑,緩緩頜首。
周琦馥不由長嘆。
在老家湖北時,她在周圍幾個姑娘中也是撥尖的,整日聽的也都是讚美的話,就養成了她自傲的性子。
可來了京城沒多久,她就覺得自己根本算不得什麼。孔府那兩位表姐就罷了,可隨便從哪家挑出一位姑娘來看,不僅禮儀比她好,規矩比她好,就連心計也比她強。
就連這個只比她小了一歲的風重華看起來也是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難道,她也得從宮裡請一位嬤嬤出來教導嗎?
“重華,你把良玉給我怎麼樣?只要肯給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周琦馥仗着今日吃多了酒,捧着兩頤粉潤,歪倒在風重華肩頭,目光卻無比清亮。
她雖不知道良玉的來歷,卻知道定是從宮裡出來的。
憫月射月惜花雖好,可是一看就知道是家生奴,根本不像良玉那般的穩重。風重華已經有了一個許嬤嬤,身邊卻又多了一個良玉,怎不叫她羨慕?
爲了這件事情,她不知求了周太太多少次,可週太太每次都搪塞她。
風重華知道她喝的有些多了,並沒有馬上回答。目光瞧着窗外金色日煙下搖曳的雪松,陷入了沉思。
良玉是漢王世子送給她的,若是她將良玉轉手送人,也不知韓辰會不會惱。
更何況,這送人之事,還得看良玉自己的意思。
如果她還是想回宮,或者是想回漢王府去,自己就做不得半點主。
可若不答應琦馥,只怕她會生出惱怒之心。
她晃了晃杯中琥珀美酒,輕聲道:“我並非良玉的主人。”語調雖輕,拒絕之意卻極明顯,讓站在她身後的良玉長出了口氣。
周琦馥並不是小性的人,見到風重華不肯讓人,便也不深究,又說起了其他事情。
“你知道嗎,嘉言姐姐說等到賢表哥成親後,她就回曲阜呢。”
聽到這消息,風重華不由手指一緊。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孔嘉言便是這倒黴的小鬼。
當初袁皇后與寧妃都有意爲兒子求娶她,只可惜袁皇后棋高一着,居然當衆點破了。她既然有了意,那寧妃自然再也不敢打孔嘉言的主意。
可這都半年過去了,爲幾位皇子選妃選的熱火朝天,唯獨孔嘉言無人問津。
彷彿所有人都把這位衍聖公府嫡長女給忘了。
“若是定了歸期,我們還是去送她一送吧。”風重華輕聲道。
過完正月她就除服,可以回百花井巷了。她一回去,周琦馥自然也跟着回去。
“嘉言姐姐命不好。”周琦馥顯然也明白孔嘉言的處境,不由掉下幾滴淚來。
過完年,她就十三歲了。
雖說越是受寵的女兒越晚嫁,可十三歲再不定親就會晚了。母親已來了數封信催促,勸她回湖北或是去遼東。話裡話外暗示她王瀚這人不錯,勸她考慮。
眼看孔嘉言,她想到自己。
自己會不會也落得嘉言姐姐那樣的下場?宮裡貴人的一句戲言,就毀了嘉言姐姐的一生。
她們這些人,實在是太渺小了。
百花井巷裡,文謙也在與周太太商量周琦馥的事情。
“過完年,王藩臺領着家小回京述職,內弟那邊也來了信,讓我們幫着相看王瀚。”
周太太微愣,眉頭緊鎖:“這麼說,遼東真的不安寧?那阿克會不會有事?”阿克是指周克,是周琦馥的父親,亦是她的弟弟。
文謙重重頜首,將聲音壓得極低:“聽說韃靼那邊小動作不斷,再加上這兩年天氣苦寒,想必會有犯邊之舉。王藩臺身爲山東布政司使,本就有戎邊之責。”
“弟妹那邊也來了信,說讓我趁此機會看看王瀚的爲人。若真是像阿克信中所寫,就讓我們做主替琦馥把親事給訂了。”周太太說完了這話,卻想着魯氏隨信所附來的生辰八字,微微舒了一口氣。
京中這兩年形勢不好,一個個過得驚如寒蟬。
就連衍聖公府也吃了一個大虧。
當初小衍聖公因不願捲入兩宮爭鬥,避走曲阜,可沒想到袁皇后把他的嫡長女給廢了。
衍聖公府的嫡長女比嫡長子還要尊貴。
因爲嫡長子必會繼承衍聖公,成爲宗主。嫡長女卻可以聯姻各家族,在盛世中互爲臂膀,在亂世中更能以宗婦身份號令本族回救孔氏。
聽了周太太的話,文謙卻恍惚起來。當初因爲看到風重華給他傳的信,他事先知道莫家出事,藉機躲了過去。
當此紛亂中,若真能有個通曉宮中機密的人相助,不說保富貴吧,保平安自是有餘。
可重華是他的外甥女,是妹妹留下的唯一女兒。
他怎能把重華推入火坑?
更何況妹妹生死不知,屍骨難尋。
他不能爲了自己,害了重華。
想到這裡,他問道:“世子可又曾往山莊裡送過東西?”
周太太就搖首:“並不曾,莊子裡現都是老實本份的,不敢起攛掇着主子壞名聲拿賞錢的念頭。”
文謙連連頜首,終放下一顆心來:“你也勤盯着些,若是有那起了壞心思的,趁早打殘了發賣,免得壞了重華的名聲。”
周太太自是應允。
文謙又與她說起了安陸伯府的事情。
“我好像是聽到了點閒話,是關於阿若的。”文謙說到這裡語氣頓了頓,臉上的神色也不好起來。
聽了這話,周太太立時坐直了身子,“是什麼閒話?”
“好像這話是從安陸伯府裡傳出來的,說是重華並不是風慎的親生女兒。”文謙面若寒潭,聲音陰冷。
不是他風慎的女兒,豈不是在說文氏不守婦道?文氏好好的一個人被他們逼死了,這件事情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守制將滿時傳出。
要說安陸伯府沒搞鬼,他定然是不信的。
風重華到底是不是風慎的女兒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逼死了文氏。如果真覺得文氏不守婦道,休了就是,何必這些年逼着她利用長公主的關係爲風慎求官?
即佔着文氏的便利享受了富貴,就該知道這些富貴都是有代價的。
“什麼?他們居然敢這樣說?”周太太卻比他更爲生氣,用力拍了下桌面,震得上面的杯盞跳動,“好個安陸伯府,我不去尋他們的麻煩,他們倒敢造起重華的謠來?”
“不過是藉機逼迫重華回安陸伯府罷了。”文謙見到妻子生了這麼大的氣,也吃了一驚。
風重華若想要證明文氏的清白,就須得以回到安陸伯府爲代價,這樣謠言纔會停止。安陸伯府想着,風重華爲了母親的名聲,定會乖乖地回來的。
只可惜,安陸伯府算得雖精妙,卻獨獨漏了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