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慎原本在禮部任職,後來因爲寵妾滅妻而被永安帝斥責,丟了禮部的官職。後來雖經文氏哀求長公主,最終也不過是得了一個苑馬寺監正的職務。這個監正說大不大,只管三四個人,說小也不小,手下有幾百匹駿馬。
這樣的職位不論做得好與不好,都堵了風慎的向上升遷之路。
所以他心裡,是非常恨文氏的。
若不是文氏害他,他又怎能在禮部十幾年沒有前進半步?
可現在文氏已死了,縱是再恨她也不能出這口氣。
所以風慎就叮囑鄭白錦,等到風重華回來後好好整治她一番,也讓她替文氏還還虧欠他風慎之債。
可他萬沒有想到,文謙居然把他給告了。
不僅告了,還告贏了!
轉眼間,鄭白錦由妻重新變回妾,他這個‘寵妾滅妻’的罪名也在衆人眼中落到實處。
這些日子他在苑馬寺,面對同僚的嘲笑,恨不得揪着文謙打一頓。
文謙告了他沒多久,大張旗鼓的修整西跨院,說要將外甥女接回府居住。
有人問起,他直言不諱:“文風兩家已誓如水火,風慎逼死我妹,此仇不共戴天。我豈能再將外甥女送入虎口?風家能逼死我妹,焉知不會逼死她的女兒?”
這句話傳到風慎耳中,風慎氣得跳腳,卻沒有半點辦法。
他沒有辦法,就將風重華拿了他一半家產的事情來說話。
文謙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我倒不知道,當年我陪送給妹妹的商鋪幾時變成了風府的私產?這麼多年來,風府用了我妹妹多少嫁妝是不是也該做個數給我?當年我妹妹嫁到安陸伯府時,安陸伯府是什麼樣,她去世時安陸伯府是什麼樣?安陸伯府敢說他們現在的宅子不是用我妹妹嫁妝買的?現在來和我說一半家產了?這臉未免也太大了吧?”
這話一出,頓時有人想起當初風有聲是因爲救長公主有功,才被封了爵位,封爵位之前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禁軍士卒,窮得叮噹響。
後來,娶了帶着大批嫁妝的文氏,日子這才慢慢好了起來。再後來,因爲文氏的關係,風慎去了禮部任職。
仔細算下來,好像風家就是因爲娶了文氏這才發起家來。
這會嫌棄風重華得到的家產多,怎麼當初文氏成親時你們不嫌棄她嫁妝多呢?
風慎不服,就說起文氏無治家之能,手裡的鋪子都是他和鄭白錦在經營,這麼多年來,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文謙把明明屬於他的財產給了風重華,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文謙冷笑:“不知恥者,無所不爲!豈知人間有羞恥事?”
聽到文謙這樣說話,知情的人紛紛哈哈大笑。
一時之間,文風兩家打起了嘴仗關係。
可是這些,卻與風重華無關。
她此時正在山莊中與韓辰下棋。
“怎麼學了這許久,棋藝還未有半點提高。”韓辰將黑子擲入筒中,去看荷塘邊的紅梅。
今年天氣回暖甚早,還未出正月,京城已頗有春意。梅枝疊影處,幽香盈袖,沁人心脾。
聽他這麼說,風重華自己先笑了起來:“我又不是天才,哪能一蹴而就。”其實她的棋藝已提高了許多,只是卻不能與韓辰相比。
韓辰有許久都沒有來了,也沒有半點音訊傳給她。還以爲這個人就此把她給忘了,沒想到在即將孝滿之時,卻見到了韓辰。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風重華覺得自己如同被困在蛛網中的飛蛾,而韓辰就是那張開的網。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狡辯。”韓辰語調輕鬆,顯然心情極好,“與你這樣的人下棋極是無趣。”
與我下棋無趣,你還來做什麼?風重華咳了咳,心中暗道。
“聽說你現在也在學琴?”韓辰睨了一眼風重華,坐回到她的對面。
“對呀,”風重華勾起脣角,杏目微睞,“唐夫子還誇我琴藝精進,一日千里呢。”
棋臭成這樣,琴藝又能好到哪去?可偏偏面前的人毫不矜持,臉都不紅。韓辰不禁哈哈大笑,連日盤在心頭的陰霾隨着笑聲快速離體。
韓辰笑得風采卓然,風重華自然也很配合,笑得嬌柔婉麗,眼眸秋水湛湛。
“孝滿之後,你準備住到哪裡?”韓辰緩緩道,自棋秤上挑起白子,一個挨一個的扔回筒中。
見他居然關心起自己,風重華不由驚訝:“世子對我另有安排?”
對於這個答案,韓辰顯然不滿意。
他拈子在手中輕捻並不放回筒中,淡淡笑了笑:“若是有安排,你會聽令去做嗎?”
風重華沒有回答這句,輕斂雙睫,長長的睫毛掃出一片陰影,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可偏偏,韓辰彷彿是在等着她回答似的,手指輕輕敲着棋秤,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
“世子何必爲難臣女?”風重華的目光越過荷塘,落向在風中搖曳的紅梅之上。“世子若要臣女的命,不過一句話罷了。”
韓辰的手指輕放於棋秤之上,半晌都未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擡眸,重又對上韓辰的雙眸。目光氤氳中,瓠犀輕啓:“世子,今日這天氣……真的挺有意思。”
韓辰輕笑,淡然迴應:“縣君說得不錯,真是有意思。”
這個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用文氏的假死瞞過了天下人。
只可惜,她將一切都想到了,卻忘了文氏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不過幾天沒見她的面,文氏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城外。
誰曾想,竟被流民裹挾……
若不是他的人及時趕到,只怕文氏已丟了性命。
然而更令他意外的卻是,還有另一個人對文氏感興趣。
看到這個人的出現,他的人只能遠遠避開。
幸好她不像文氏,否則這日子真是越過越無趣了。
韓辰不禁彎了脣角。
“山東王藩臺即將進京,聽說他有意遼東都司都指揮僉事之女。”
“什麼?”風重華聽到他提起周琦馥的親事,手指不由微頓。可再仔細想了韓辰的話,突然神色大變。
如她記憶無差,漢王的根基就在遼東和宣府。
而周克,是永安帝所派去之人。也就是說,周克不是漢王的人。
是永安帝派去的釘子。
而山東布政司王真是誰的人?是韓辰的,還是皇子們?
不!
周克是孤臣,怎會讓女兒嫁給皇子的人?也就說,王藩臺亦是永安帝的人了?
韓辰難道是想讓她去影響周琦馥嗎?
“世子好算計。”風重華垂首,笑如初荷,楚楚可憐,“世子,臣女上無父兄,下又喪母,恐無助臂之力。”韓辰高看她了,她怎有能力影響周氏一門?莫說她只是文謙的外甥女,她縱是周克的親生女兒,也影響不了周越和周克半點。
韓辰挑了挑眉,被面前的人氣得肝痛。難道她真以爲自己會用她去做什麼事情?如果真想做事,也犯不着去尋她。
直接找文謙多好?
方纔還誇她聰明,怎麼事情一輪到自己就愚蠢起來?
果真是文氏教出來的,不可理喻!
韓辰深吸一口氣,後悔這些年沒有太過關注她,以至於被文氏養廢了。
這樣的性子,怎能與他並肩?
韓辰不想再和她多說話,將白子擲落筒中,而後輕拂大袖。
袍袖飛起,倏忽即收。
棋秤上多了一枚赤金扁簪。
風重華的眼倏然收緊,藏在袖底的手死死攫緊。
這是文氏的扁簪,乃是文夫人留給文氏的遺物之一。文氏愛之深切,除了睡眠之時取下,須臾不離鬢邊。
這麼說母親還活着?被韓辰尋到了?母親在哪?她要見母親……
她站起身,朝韓辰望去,卻見到面前的人笑得詭異莫辯,高深莫測。
這笑猶如當頭一瓢涼水,澆得她徹底清醒過來。
她復坐下,臉容藏匿在梅枝橫斜下,沒有悲喜,沒有激動,宛如一尊雕塑。
韓辰不禁點頭。
將扁簪往前推了推,淺言低語,“我不喜歡不聰明的人!”
語聲痠軟酥麻,令風重華心頭急跳,好似踩在雲端一般。
雙手將扁簪接過,別在髮髻,斂衿一禮,“多謝世子!”
母親有了消息,就總沒無消息要好。既然她落在韓辰手中,只要自己聽話,母親就不會有生命之憂。
山莊前院生起裊裊炊煙來,廚娘們開始準備膳食。順着荷塘往遠處望去,是灰色連綿的山脈,山脈頂端,是皚皚白雪,白的觸目驚心。
“回去之後,若是有事可通過良玉轉告我。”
韓辰走後沒多久,安陸伯府……雙魚衚衕的風家再度出事。
苑馬寺盤賬,居然查出來數萬兩虧空。永安帝大爲震怒,下令清查。查來查去卻查出,有人私販駿馬暗中謀利。
國朝一直對馬匹看得極重,對於這種私販駿馬的行爲更是深惡痛絕。
苑馬寺卿被褫職罷官,查看待用。
這件事情鬧這麼大,總要有一個替罪羊。
於是,已經從苑馬寺離職的風慎就成了最佳人選。
至於這數萬兩虧空到底是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搞出來的,永安帝好像並不在意。他要的是儘快填補這個虧空,苑馬寺迴歸正道。
見到永安帝接受了風慎這個替罪羊,苑馬寺卿欣喜若狂,會同大理寺查抄風府二房。
只可惜查來查去,二房也只查抄出了將近一萬兩銀子。
離補虧空還差了數萬兩。
於是,苑馬寺卿說風慎將家產分了一半給長女風重華。
可誰知他剛提出這個建議,就被內閣首輔解江接了過去:“怎麼,苑馬寺卿是瞧上文恭人那點嫁妝了?”解江的語調不石。
她不由自主吸了一口長氣,用力伸了伸懶腰。
全新的生活,全新的開始。從此以後,她再也不用爲風氏一門所煩惱了。
那些人,那些事,終於遠遠地離開了她,再也不復出現。
她放下手,伸由良玉託着胳膊。
良玉淺言低笑:“世子說,不知縣君喜不喜歡他送的禮?”
風重華驀地轉首,微怔剎那,而後展頤:“多謝世子,滿意至極。”這兩天整修電路,天天白天都沒電,真是暈了。好煩在農村生活,好煩在農村生活,到底什麼時間才能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