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懶地搖着湘妃泥金白紗團扇兒,慕容薇輕輕搖頭,“纔剛睡醒,不想動彈。你去小廚房要個冰碗,用切得碎碎的櫻桃和玫瑰香,別讓她們躲懶,再把羅嬤嬤請進來說句閒話。”
流蘇知道慕容薇在吃食上向來挑剔,一盞小小的冰碗,便要花半日功夫。
挑上好的櫻桃與小粒玫瑰香,都要剝皮去籽,再澆上頭一日發酵好的酸奶,灑幾粒細細的白糖與果仁。怕宮人不用心,纔要自己好好瞅着,又閒得無聊,纔要羅嬤嬤進來陪着。
這等閒暇安逸又舒適無比的日子望在流蘇眼中,都是深深的沉迷,叫她即羨且妒。
流蘇屈膝行禮,答應着下去傳話,心裡卻想着剛好先在小廚房用一碗冰鎮的綠豆湯,去去自己心裡的火氣。
望着流蘇嫋嫋婷婷的身影漸遠,慕容薇半倚半坐,將頭埋進淡綠色五福團花的引枕,發出無聲的嘆息。
庭院深深,宮廷寂寂,除了上一世慘死的羅嬤嬤與曾爲自己捨身的瓔珞,竟然不知道還該信誰。慕容薇俯身花梨木的涼榻上,一時憂心忡忡。
前世這個時候,白嬤嬤已然離了宮中。
皇祖母過世之後,母后覺得白嬤嬤是侍候了皇祖母一世的老人,應該榮養,便問了她自己的意思。
若是白嬤嬤願意出宮,便賜她庭院宅邸,許她餘生無憂。她若是願意留下,便依舊住在壽康宮中,打理着太后娘娘曾經的宮殿。
這兩條路白嬤嬤都不走,她選了去皇陵替太后娘娘守孝。
白嬤嬤那日在鳳鸞殿裡說得風平浪靜,她說:“奴婢自從十幾歲上跟了太后娘娘,這些年從未分開。太后娘娘習慣了有奴婢的日子,奴婢也不捨得與主子分開。奴婢一把年紀,若行殉主之事,到怕惹得主子被人非議。便想着能離她老人家近些也好,寧願守在皇陵每天看着皇太后安歇的地方。”
一席話說得動容,叫母后聽得傷感,更敬重白嬤嬤的大義,便允了她的請求。使人在皇家陵園修了個兩進帶園子的小院,又撥了兩個使喚宮女,風風光光送白嬤嬤去了皇陵。
白嬤嬤住進皇陵之後,楚皇后也曾泒人問候。回來的人說,白嬤嬤自打住進皇陵便開始吃起長齋。每日早睡早起,清早、黃昏必到先帝與太后娘娘陵前祭拜,再將二人合葬的陵墓打掃得纖塵不染。
其餘的閒暇時光,白嬤嬤大多用來誦經。在佛前一跪便是幾個時辰,日子過得簡單而清苦。
來人回話時,慕容薇正在鳳鸞殿裡陪着楚皇后閒坐,還曾記得母后開口說道:“與白嬤嬤說,請她多多保重身體,老人家心誠則靈,不宜日日久跪。”
因是皇后娘娘關懷,又賜些食材補品保養身體,白嬤嬤還請人帶話,謝過皇后娘娘的恩典。
慕容薇也還記得。前後不過兩三月的功夫,白嬤嬤便戕於陵園。聽聞面色如生,香爐裡還燃着她愛用的清梨檀,陵園小屋的香氣經久不散。
白嬤嬤在陵園住得時間不長,又是無疾而終。闔宮裡人都以爲她是思念太后娘娘,隨之而去,還成就了一段主僕相隨的佳話,在宮裡傳了好長時間。
如今看來,十九八九,白嬤嬤並不是壽終。
慕容薇想得頭疼,拿銀匙攪動着碗裡碧瑩瑩的綠豆湯,一絲胃口也無。只看着它蕩起小小的旋渦,像是心上一重一重的迷霧,層層不散。
羅嬤嬤打起斑斑紫痕的湘妃竹簾,輕輕走了進來。瞅着慕容薇無精打采,先將手試她的額頭,關切地問道:“公主瞧着蔫蔫的,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只是想事想得頭疼,嬤嬤坐吧”,慕容薇欠身指着榻邊的玫瑰椅,要羅嬤嬤坐着說話。
等羅嬤嬤坐定了,慕容薇便斟酌着問道:“請問嬤嬤,在尚宮局可有能說上話的可靠人?”
近半年來公主行事大有章程,羅嬤嬤一一看在心裡。如此問詢只怕是尚宮局又牽出什麼事體,羅嬤嬤想了片刻,謹慎地說道:“秋司膳曾在奴婢手下做事,爲人到還老成,公主可是有什麼吩咐?”
能叫羅嬤嬤一口說出老成的人,想來必定能讓她放心。慕容薇再次慎重問道:“嬤嬤確定此人可以信任麼?”
“秋司膳入宮日久,最早是太后娘娘宮裡的灑掃宮女,老奴等於看着她長大,可堪相信。公主若有吩咐,老奴只管說與她便是”,羅嬤嬤神情鄭重,拍着胸脯嚮慕容薇保證。
“既然如此,嬤嬤拿些銀子去,也不要她爲難,只是多留意一下郭尚宮的行蹤。若有什麼特別的,就告訴嬤嬤你一聲”,慕容薇拿起擱在炕桌上的團扇,有一下沒一下搖着,有些心不在焉。
郭尚宮方纔出門,公主這裡就這樣吩咐,羅嬤嬤一片狐疑,凝重地問道:“公主是瞧着方纔郭尚宮有什麼不對?”
“方纔是沒有,卻記起來以前有些事不大對頭”,慕容薇冷冷一笑,將扇子往涼榻上一扔,趿了水綠色的宮鞋坐起身來,眉眼冷寂裡多了絲絲凌厲:“嬤嬤你尋個由頭查查她的來歷,看有什麼特別之處。”
郭尚宮頗有資歷,十幾年間,從普通的宮女做到大尚宮,雖有白嬤嬤的提攜,更靠她自己的聰明。這樣的人,編一個名字、編一個身份入宮,蟄伏多年,一朝圖謀,胃口想必大的驚人。
原也不指望能從履歷上查到多少東西,慕容薇將聲音放得極低:“嬤嬤切記,若是查不到便不要勉強,此事不能引起別人注意。”
羅嬤嬤也是宮裡的老人,見慣各種事體,見慕容薇慎重,她將胸脯輕輕一拍:“奴婢明白公主的意思,這就先去尋秋司膳。”
“小廚房裡也添個人手吧,我瞧着前次隨同去蒼南的廚娘秋香便好,與嬤嬤配合也默契。嬤嬤如今添了春秋,尋常的東西便教旁人去做,總不好每件事親自操勞。”慕容薇說得誠心誠意,望見羅嬤嬤發上的銀絲,又觸動前世那一場血案,更是鼻間一酸,軟軟靠上羅嬤嬤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