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隔閡

秋去冬來,安國王府正院裡頭奼紫嫣紅早已凋零,再不復往日繁華。

唯餘楚朝暉和辛太妃這一對斷腸人,比黃花更瘦。

方纔大約這一對母子間又是劍拔弩張,辛太妃早已見慣不怪,唯有慶幸自己當日退步抽身,選擇了陪着楚朝暉在正院落戶,免得步了杜太妃的後塵。

進得房來,瞧着楚朝暉面色不虞,辛太妃先稍稍開解了幾句。又說起溫婉遞了話來,這幾日便回安國王府探望義母,楚朝暉臉上才露出絲笑容。

吩咐丫頭擺飯,辛太妃坐在下首陪着楚朝暉用晚膳,將一碗熬得粘稠的八寶粥呈在她的面前:“湯老夫人使人送了些今年的花生與紅棗,婢妾便吩咐廚房裡煮了八寶粥,您嚐嚐可還合口?”

湯伽兒從慕容蕙口中得知,安國夫人極愛食用五穀雜糧與菜瓜果豆,總嫌御用的太精,不及鄉間野味。她愛屋及烏,心疼慕容蕙的姨母孤苦,便時常央了湯老夫人送些家鄉的土儀,讓楚朝暉很是欣喜。

青瓷白花的湯匙輕輕攪動着那碗軟糯香甜的八寶粥,楚朝暉到有些懷念溫婉第一次親手替她熬製五子粥的時候。

那時乍聽丈夫的噩耗不久,只覺得天塌地陷,幸好有溫婉朝夕相伴,耐心寬解。外院裡蘇暮寒即能牢牢撐起安國王府的門庭,又時時在眼前孝順。

母慈子孝,縱然孤苦伶仃,下半生依然有着盼頭。

不似如今,兒了雖然襲了爵,同住一個屋檐下,卻與自己形同陌路。

已然記不得有多少天,母子二人沒有坐在一張桌子旁用膳,也幸好府裡還有個辛太妃,楚朝暉纔不至於落得形隻影單。

瞧着辛太妃殷殷的期盼,楚朝暉勉強讚了一個好字,因是心裡有事,只用了半盞便擱下了碗,衝着辛太妃重重一嘆。

“您何須與王爺爭執傷身,自個兒養好了身子比什麼都重要”,辛側妃誠心誠意相勸,將只用鹽與椒油醃漬的小酸瓜往楚朝暉面前推了推,認真說道:“婢妾實話實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如今王爺襲了爵,自有陛下和朝廷曆法約束,您何必自苦?”

楚朝暉拿匙子撈起一粒紅棗放在口中咀嚼,那甜如蜜糖的滋味卻蓋不過心中比黃連更苦,她酸酸笑道:“這孩子如今目中無人,放着皇太后的生辰在即,竟一意孤行,非要去無錫不可。”

心下的擔憂不敢與辛太妃訴說,楚朝暉千言萬語,只化做了一聲嘆息。

辛側妃聽得眉毛一跳,將手裡的調羹輕輕擱下:“您是怕…”

有些話不言而喻,楚朝暉的擔憂亦是辛側妃的猜想。只怕是楚朝暉又會優柔寡斷,辛側妃擔憂地擡起頭來,問道:“您打算怎麼做?”

楚朝暉脣邊泛起一抹悽楚的微笑,淡然道:“我雖是他的母親,更是西霞的子民。他一意孤行,我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將他攔在府中。唯今之計,只有上奏陛下,請陛下裁奪。”

若論蘇暮寒的過失,早已其罪當誅。楚朝暉何嘗不明白,崇明帝與楚皇后是看在自己與蘇睿的面子上,才遲遲下不了狠心。

丈夫一生忠君愛國,若是他在世,又豈會縱容親兒子禍亂朝綱。今日自己也不會姑息養奸,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對母子走到如今,辛太妃唯有掩面嘆息,不曉得如何相勸。

眼瞅着楚朝暉再無食慾,便吩咐人將炕桌撤下,替她打水淨面。

晚些時候,蘇暮寒果然泒烏金將壽禮送來正院。

烏金生得眉清目透,瞧着十分機靈。他規規矩矩請了安,當着楚朝暉和辛側妃的面打開手裡捧的大紅酸枝木填漆錦盒,露出裡頭一尊雕工細膩流暢的和田玉觀音大士雕像。

他將盒子雙手奉到楚朝暉面前,恭敬地說道:“老夫人,爲着這尊雕像,王爺已然去過皇家寺院,請方丈大師開了光。王爺說先存在老夫人這裡,他若是趕不回來,便請老夫人代勞,先送上皇太后的壽禮。”

待要不允兒子出行,已然絕無可能。聽着烏金話裡一句一句刺耳的老夫人,楚朝暉全然曉得自己在府內的身份、地位已然起了變化。

若不是有着皇家的血脈傍身,母后和親妹妹依然是自己最大的倚仗,這內宅之主的身份大約早就被兒子架空。

兒子已然不是小時候對自己言聽計從,楚朝暉心間涌上深深的無奈。

直到此時,依然是慈母情懷,希望自己也許是杞人憂天,兒子的無錫之行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般不堪。

兒行千里母擔憂,縱然無錫離得不遠,楚朝暉依舊牽掛兒子的衣食冷暖。

她對着烏金仔細叮囑,又好生訓誡一番,囑咐不該見的人便不必慫恿蘇暮寒去見,再命他與僕從們在外頭好生照料蘇暮寒,不要縱容他生事。

烏金自然當面答應,又向楚朝暉行了一禮,這才倒退着出來。出得正房,便將楚朝暉的話全當做耳旁風,一句也傳不進蘇暮寒耳中。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瞧着房內昏黃的絹紗宮燈,楚朝暉瘦削的臉上格外歉然。她唯有望着辛太妃輕嘆:“你瞧,如今我已然管不得自己的兒子,大約也難庇護你周全。咱們成了兩把討人嫌的老骨頭,他已然是這府裡的正主子。”

辛側妃目睹着府中發生的一切,早已瞭然在心,只能委婉相勸:“您不必憂心,橫豎這幾日入宮,稟明瞭皇太后,請她老人家爲您做主。”

若是安國王府難以庇護自己周全,辛太妃不想步杜太妃的後塵,她想要說動楚朝暉,重回含章宮去住,好過在這府裡每日提心吊膽。

有了安國王爺的身份撐腰,如今蘇暮寒出府再不受楚朝暉從前每逢二、七的約束。家中的僕從也早換了稱呼,蘇暮寒從世子變成了王爺,楚朝暉自然退居後院,成了安國王府的老夫人。

兒子羽翼漸豐,母子間隔閡日深。楚朝暉縱有萬分牽掛,再挽不回兒子漸行漸遠的心,唯有對着辛太妃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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