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木州宮邸,羋天伊看着手中的書信,眉頭緊鎖,隨手將信遞給了一旁的旬力大師,道:“看來五間閣也是徒有虛名,一件小事都辦不好。”
旬力看了一眼手中的信,道:“王上,其實老夫覺得,這未嘗不是件好事,當初老夫就不贊成如此行事。”
“好事?此話怎講?”羋天伊道。
旬力道:“此子雖天賦異秉,於原氣修煉,格物方面都有超出常人的所在,但據老夫所知,此子並不擅於王道。地金州的詛咒天下皆知,只要地華皇一去,於我等纔是絕佳之機。”
羋天伊道:“老師說得在理,本王也並非不知,只是此事若成,有了對方的助力,興許能早一日成就大業。”
旬力道:“王上,有些事還是需要時間的,您看此次世家之事,消耗了地華皇多少實力,若不是我們忍辱負重,又怎會換下如此好的局面,只不過,目前軍中已有數名將領被地華皇所收賣,王上還是要儘早做處理,只是穩定住我們自己的軍心,待地華皇一去就是我們的大好時機了。”
羋天伊道:“嗯,區區收賣就想動搖本王的軍心,他們也太天真的了,三日後本王會啓程去參加地華皇的壽辰,那些將領就交由老師全權處置了。”
旬力拱手道:“是,老夫定會處理妥當,但不知王上此次要帶多少人馬前往皇都。”
羋天伊道:“參加皇上壽宴,自不能帶太多人馬,放心,有這四十萬大軍做後盾,地華皇也不敢把本王怎樣。”
地華皇的壽辰,三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了,這是他四十八歲的壽辰,四十八歲雖不算年青,可對於原氣師擁有超過常人的年齡來算,正是壯年,但對於地金皇室來說,生命卻已經到了盡頭,在地金州的皇室記錄中,從沒有人活過五十歲,五十歲就是他們人生的盡頭,甚至有一部分人,在四十五六歲時就已經離世。這也是地華皇這麼急着將皇位傳給阿吉的原因之一,如果他能活到五十歲,那最後一年他希望到小玉死去的地方去陪伴她,這是他暗自許下的心願。
地華皇壽辰,各州王都要進皇城去道賀,羋天伊自然也要去,當然,此行只是賀壽他也不會逾制地帶上軍隊前往,不過他本就有持無恐,輕裝簡行地帶着百來人就出發了,一行人穿州過城,不一日便到了安忍皇城。
風木州中軍大營,旬力正招集二十餘名將領於其中,這二十餘人正是此時風木州各路大軍的主帥,桌上擺着美酒,旬力率先舉起了酒尊,道:“諸位將軍,這此日子辛苦了,王上臨行前,命老夫犒勞諸位將軍,這是王室珍藏了二十年的十虎酒,昨日才從宮邸裡起了出來,來,諸位與老夫共飲此杯。”
長桌邊的諸位將領紛紛舉起手中杯,飲下杯中之酒,待衆人將酒杯放回桌上,旬力突然注視着左首第四位將軍,緩緩地道:“張大將軍,你爲何不喝呢?”
左首第四位將軍,是羋天伊中軍左路的一支親衛軍將領張大齊,這隻親衛軍足有兩萬人馬,算是一支實力雄厚的主軍了,張大齊看着旬力咄咄逼人的目光,道:“軍中公務時,本帥從不飲酒。”
旬力笑了笑道:“此乃王上所賜之酒,你也不喝。”
張大齊沉默不語,未等到他的回答,卻聽到乒乒乓乓數聲響起,桌上圍坐的將領中,竟有數人紛紛倒地,張大齊一推桌子猛然站了起來,指着端坐當中的旬力道:“大師這是何意?”
旬力猶自淡然地端坐着,緩緩道:“張將軍以爲是何意。”
張大齊臉色鐵青,此時他已經猜出緣由,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爲什麼出面的會是旬力,隨身的兵器放在了帳外,周圍還端坐着十餘個將領,帳外是否有所埋伏也未知,他知道這一局已是死棋,再也無翻盤的可能了。
旬力終於走出了營帳,他的神色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一般,滿臉的疲憊,隨行的一位將領在身邊輕聲道:“大師,接下來怎麼辦?”
旬力嘆了口氣,道:“派人快馬將此處發生的事,報給王上吧,按時間來算,應該正好來得及趕到安忍皇城。”
羋天伊帶着隨行之人來到皇城安排好的住所,城西南的三處宅邸是專門爲他、恆水王后和離悠王三位王簇所準備的,趕了幾天路,洗去一身塵土,此時他正躺在軟塌上閉目養神,這些年他步步爲營地算計,養精蓄銳蠶食周邊勢力,慢慢擁有了如今的實力,最多再有兩年,他知道屬於他的機會就將到來,如今靠近這皇城,他心中的興奮竟似有些壓抑不住一般,想要翻涌而出。
就在此時,一名僕從來報,有人持皇室的名帖登門造訪,羋天伊有些許好奇:“持皇室名帖,應該不是他吧?”
起身換了套衣衫,這纔來到了偏廳,見到來人羋天伊還是吃了一驚。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九州之主地華皇,他忙上前躬身行禮道:“參見陛下,臣不知陛下駕臨,有失遠迎,還望陛下贖罪。”
地華皇笑望着他,道:“天伊何罪之有,朕此次算是微服而來,只不過是來討杯茶喝。”
羋天伊忙道:“既是如此,還請陛下移步至茶室,臣此次正好從沃土城帶來上好的茶葉,還請陛下品評。”
兩人移步至茶室,早有僕人準備好一切,上好的清泉水在紅泥火爐上煮着,羋天伊輕持烏絲楠竹茶則從白玉茶罐中舀出兩勺茶葉,倒入紫砂茶壺之中,提起爐上滾燙的泉水,從高處緩緩地衝入壺中,第一遍茶湯,他將其直接注入到茶海中。第二次將泉水衝入壺中,蓋上蓋後,又以熱水環壺身澆淋,一股茶香四起,緊接着將壺中茶水倒入子壺之中再依次分到兩個圓筒形的聞香杯裡,將其中一杯緩緩端到地華皇的面前。
地華皇輕執聞香杯,鼻端傳來陣陣淡雅茶香,如沐浴晨間露水花叢中般,取過品茗杯,扣在聞香杯上,將扣合的杯子翻轉過來,讓聞香杯中的茶水流到品茗杯中,取下聞香杯,捧起品茗杯輕抿一口,一股甘甜涌上舌尖,在脣齒間久久徘徊不散。許久,才嘆道:“茶之一道,還是天伊的風木州最爲擅長,在你這杯茶前,朕先前所飲都不敢自稱是茶了。”
羋天伊道:“陛下謬讚了,茶道只是消遣娛樂。”
地華皇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治之已精,益求其精,大道不正是精益求精而來嗎?”
“臣如何當得陛下這般誇獎。”羋天伊道。
地華皇再次抿了口續的茶,道:“天伊,聽說你很早就認識小吉了。”
羋天伊忙道:“回陛下,臣確實早些年通過老師的引薦,識得殿下。”
“老師?天伊說的是旬力大師吧。”地華皇道。
羋天伊道:“正是。”
地華皇道:“朕也有數十年未曾見過旬力大師了。”
羋天伊道:“哦,原來陛下也識得旬力大師。”
地華皇道:“只是一面之緣罷了。天伊,你覺得小吉可能做好這一國之君。”
“臣慌恐,殿下天姿過人,定能保陛下江山代代平安。”羋天伊道。
話鋒一轉,地華皇突然道:“其實朕此次登門,是有件事想與天伊你商量。”
“臣如何擔得起陛下的商量二字,陛下有所求,臣必當盡心盡力。”羋天伊道。
地華皇道:“相信你也聽說過此次世家之戰,皇室的兵力投入七八成,損失了大半。如今天下大定,朕不想過度招兵,引起天下動盪不安,如今不論是離悠王還是恆水後,他們手中的兵力都不足天伊手中之二三,不知天伊可願將手中兵力暫行借歸朕指揮,以穩定眼下之大局呢?”
“借兵!”羋天伊眼中閃過一絲光彩,他從沒想過對方會如此開門見山地收兵權,不過由此他似乎也察覺到,眼下的皇室似乎並沒有外表上看的那麼強大,否則地華皇根本不需要和自己說這麼多的話。又或者說地華皇想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未免太可笑了,稍一沉默,他便道:“陛下之意臣明白,只是臣手中雖說兵力充足,但大都是匆忙組建起來的老弱殘兵,這些年受東州侵伐,風木州早已是強弩之末,臣正打算讓他們卸甲歸田,休養生息。”
注視了對方許久,地華皇才緩緩地道:“是嗎?原來天伊已有打算,九州初定確實是需要休養生息,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多強求了。”
羋天伊忙道:“多謝陛下體恤。”
地華皇再次端起面前的茶杯,道:“天伊這道茶果然味道醇厚,這已經是第七道了吧,茶香還如此濃郁。”
羋天伊道:“回陛下,此茶名曰九轉峰,可泡九道而不變色,陛下若是喜歡,臣讓人從風木州再帶些上來。”
“峰迴九轉,好名字,好茶確實也得配上好名字,不過天伊千里迢迢來到安忍城,還不忘隨身攜帶,足見對此茶之喜愛,朕又豈能奪人所愛。”地華皇道。
羋天伊道:“陛下說笑了,只是茶而已,何來奪人所愛之說。”
地華皇輕輕放下手中茶杯,道:“難得有此閒情,在天伊這喝了七杯茶,天色也不早了,朕還有事要處理,就先行回宮了。”
“臣恭送陛下。”羋天伊起身行禮,一路送到府門外,直到地華皇車駕遠去,他才重又回到了茶室,頭湯還在茶海里盛着,此時早已涼透,他緩緩爲自己倒了一杯,獨自品嚐起來,一遍又一遍地回憶着剛纔的細節,心中竟莫名升起一絲不安的預感。
一陣快步的小跑聲傳來,一名行色匆匆的兵士衝了進來,翻身跪倒在地,道:“王爺,大事不好了,張大齊等七位將軍被……被處死了。”
羋天伊驚道:“你說什麼?”
報信之人重複道:“張大齊等七位將軍被處死了。”
“是誰?”羋天伊腦中一閃,道:“難道說,是旬力?”
報信之人道:“正是旬力大師下的命令。”
羋天伊只覺心口一痛,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張大齊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他知道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就是對方,但是旬力爲什麼會殺了他呢?他的腦中忍不住迴響起剛纔地華皇所說的話,他說他與旬力大師有一面之緣,一面之緣。難道說,難道說……,羋天伊的思緒已經有些亂了。
四十年,旬力在風木州足足四十年了,能成爲風木州王子的老師,怎麼可能沒調查過他的來歷,只是任誰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地金州潛伏在風木州的一顆釘子,而且四十年裡竟一絲馬腳也沒漏過,潛伏得這麼深,一股寒意慢慢涌了上來,羋天伊沉默地注視着眼前的翻滾的泉水,緩緩爲自己倒上了第八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