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上次的雅閣,今夕看着林慕白拿着、被自己丟棄的蓮花,面色微沉。他倒不是心疼那最後一枝蓮花,他只是在想,自己跟蹤白復的事情,怕是要被林慕白瞧出來了。
雖然上次——他猶豫了片刻,下意識的攥緊了袖中的拳頭。
“你在跟蹤白復。”林慕白開門見山。
也許是她覺得,有些事沒必要再遮遮掩掩,畢竟此刻將把柄落在她手裡的人,是他!
今夕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輕笑,“何以見得?我只是路過而已,林側妃如何就能肯定,我在跟蹤她呢?她如今是恭親王妃,高高在上,而我是毓親王府的人。林側妃便是想打壓王妃覬覦王妃之位,也不必拉我下水吧!雖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你若信口雌黃,就別怪我翻臉。”
林慕白將蓮花擺在案上,卻沒有接過他的話茬,而是說了別處,“這蓮花其實早該謝盡,可總有人捨不得,遲遲要留着。我記得唯有在前朝皇宮裡,纔有那麼一池精心澆灌的蓮花。天下無蓮,尚能綻放。直到中秋過後,纔會逐一謝盡。”
聞言,今夕的面色緊了緊,仔細打量着眼前的林慕白,似乎是想看出什麼來。上一次他就有所懷疑,只不過他不敢肯定。
試問,兩個人站在你跟前。
一個長着你想找之人的面孔,一個卻知道某些你們私下的過往但容顏非舊,你該信誰?在這風起雲涌的京城內,你還敢輕易相信別人嗎?
就不怕旁人別有居心,最後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不敢輕易下結論。
“沒想到林側妃還知道前朝皇宮裡的事。”今夕緩緩面色,盯着林慕白的手。
她的手指指腹,慢慢摩挲着蓮花的花瓣,“知道,也不知道。只不過從前宮裡有些舊人,而後有些事三三兩兩的傳到了耳朵裡,如今拿出來賣弄罷了!”她笑了笑,“如果我說,何公子有幾分眼熟,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在攀交情?或者……別有居心?”
今夕哂笑,“如今的我,什麼都沒有,能攀到什麼?早年在前朝,我也有幾個舊友,不知側妃所說的人,我是否認識?”
“認不認識我倒忘了,反正是個胖小子。”林慕白低頭一笑,掰下一朵蓮花的花瓣,湊到鼻間輕嗅,“一個冷宮出來的孩子,原是瘦骨嶙峋,不想隔了幾年,被我喂得胖乎乎的。”
眉睫陡然揚起,今夕的眸光陡然變得凌厲非常。
下一刻,他冷笑兩聲,“被你喂的?側妃此話從何說起啊?難道說,你是從前朝皇宮裡出來的?看你這副樣子,六年前也不過十多歲,怎麼看都不像宮女。”
“在宮裡的,就一定是宮女嗎?”她望着他。
今夕深吸一口氣,“前朝之事早已是往事不可追,我們這廂高談闊論,就不怕隔牆有耳,到時候誰都吃不了兜着走嗎?”
語罷,今夕起身作揖,“在下告辭。”
“你那麼急着走作甚?去找白復嗎?”林慕白問,“你們是什麼關係?還是說,你也覬覦她的美色?別忘了,你是毓親王府的人。”
今夕頓住腳步,“不勞側妃提醒,何況我今兒個只是出來走走,並非跟蹤恭親王妃。”
“我其實是在找我的弟弟。”林慕白突然開口。
心下咯噔一聲,今夕驟然轉身盯着她。
“我有個弟弟。”林慕白道,“六年前丟了,一直沒找回來。我走的那時候,他還是個小胖子,肉呼呼的總喜歡跟在我屁股後面。”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今夕,“雖然他曾經是我爹不要的孩子,但其實他長得很像我爹。”
今夕猛的咳嗽,一雙眼睛咳得通紅。最後有些喘不上氣,只得倒了一杯水,狠狠灌下嚥喉。良久,他纔算平穩下來。
而林慕白至始至終都沒有動,只是這樣望着他,盯着他的臉。
今夕跌坐在凳子上,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我弟弟的左肩下方,有個胎記,剛好在心臟位置。”林慕白幽幽然開口,眸色微冷,“他的右手曾經骨折過,因爲年少不懂事,爬上後宮的棗樹所以跌落下來,傷了胳膊還崴了腳。半夜的時候,他發燒,高燒不退,眼見着是要死了。”
“冷宮裡的一名宮女實在看不過去,偷偷找到我,跪在我跟前求我救他。孩子還小,才四歲多,什麼都不懂但卻很乖。如果不是餓得慌,他也不會去爬樹摘棗子。”
“是我帶着御醫去的,然後把他從冷宮帶出來,就養在我身邊。直到六年前,家中事變,皇朝更替,我自身難保便也沒能保住他。後來聽逃出來的家奴說,那年大火,他失了蹤。”
“我原以爲他就此失蹤也是好事,總歸是做了一回平民百姓,不必再生活在那四四方方的牢獄之中,飽受人情冷暖。”她輕嘆一聲,長長吐出一口氣。
沉默良久,林慕白低語,“我只是想說,他對我而言,其實真的很重要。”
“想不到側妃是如此長情之人,只不過——”今夕突然發了性子,瘋似的衝出去。
時隔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如何還能面對?
花燈依舊,可再也不會有姐姐,牽着弟弟的手,恣意遨遊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嗎?兜兜轉轉了那麼久,他以爲的以爲,原來也只是自以爲。
薔薇有些慌張的進門,“主子你沒事吧?”今夕跌跌撞撞的出去,讓薔薇嚇個半死,還以爲林慕白出了什麼事,卻沒想到一進門,看到的是林慕白奪眶而出的淚。
她靜靜的坐在那裡,掌心揉碎了那多蓮花的花瓣。指甲生生嵌入肉中,似要摳出血來。
有淚沿着面頰徐徐落下,無聲無息。
今夕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從未想過會變成這樣,他也從未料到林慕白原來就是真的白馥。因爲只有白馥才知道那些年那些事,只有白馥知道!
夜裡的時候,今夕發了高燒,渾渾噩噩之中還吐了血。
等着容景宸回來的時候,奴才們正戰戰兢兢的褪去今夕的衣裳,不斷的幫他擦身降溫。
“怎麼回事?”瞧一眼牀邊還殘留的血跡,容景宸眯起了危險的眸子。
大夫嚇得半死,“公子的身子實在是太虛弱,又因爲急怒攻心,是故——”
“快、快跑——”今夕囈語不斷,身子出現了輕微的抽搐。
“趕緊治!”容景宸發飆,瞧着牀榻上今夕痛苦的模樣,瞬間覺得怒火中燒,“治不好他,提頭來見。”
大夫嚇得瑟瑟發抖,可這高熱不退,實在也是沒轍。
“殿下,看情況不太對勁。”劉瑜小聲提醒,“高燒不退,萬一把腦子燒壞了——”收到容景宸殺人般的冷厲眸光,劉瑜立刻斂襟退到一旁。
“去請御醫!”容景宸冷然。
“殿下,這會子宮門早就下鑰了,再請御醫勢必會驚動宮裡的所有人。萬一貴妃娘娘和皇上知道,殿下與公子這事怕是不好說。”劉瑜跪在那裡,說的是實話,也是冒着殺頭的死罪。
外頭管家急急忙忙進門,“殿下,有客人。”
“不見。”容景宸冷然,望着牀榻上高燒不退,囈語不止的今夕,真當是一點心思都沒了。白日裡還剛說過話,夜裡就成了這副模樣,眼見着自己一手調教的嫩蔥似的人兒,就要折在自己跟前,他哪裡還能顧得上別的。
這些年,身邊的男寵不斷,可卻從未有人真心爲他着想。
私者,無外乎功名利祿,富貴榮華。
獨這牀上的傻子,還會傻乎乎的想着他是否能綿延子嗣,來日榮登九五又該怎樣面對天下的悠悠之口。這般可心窩的人,容景宸哪裡捨得他這樣死去。
不能請御醫那倒是真的,容景宸道,“去把京城內最好的大夫,馬上立刻帶到這兒。”
劉瑜行了禮,“卑職這就去!”
毓親王府裡,燈火通明。大夫們,奴才們,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可今夕的高燒愣是退不下去,這會入宮也着實是莽撞。
就好像老天爺出了個難題,要麼佳人得保,要麼天下江山。
孰輕孰重,容景宸還是分得清的。
雖然心中記掛着今夕,可是他也沒忘了這江山之重。畢竟,他謀劃多年,不能因爲一時不忍,而毀了全盤大業。
“殿下,書房裡的人還在等着!”劉瑜提醒,“殿下就算留在這兒,公子也未必能醒,何況有大夫盯着,殿下在此似乎多有不便。”
瞧着毓親王,底下人一個個都心裡瘮的慌,哪敢吭聲。
容景宸撫上今夕的額頭,依舊滾燙炙手,輕嘆一聲擡步就往外走。他留在這裡,今夕也不見得能好起來,還會誤了大夫的診治,讓所有人畏首畏尾。
書房裡的人,依舊耐心等待。
見着容景宸腳步匆匆的進門,緊跟着徐徐起身,“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屋內的光線很暗,不過這聲音確實極爲稔熟。
書房的門,快速合上,劉瑜守在外頭。
容景宸的心情不好,是故坐下來也沒有多少好臉色,“我還以爲你死在了外頭,這麼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離恨天被連鍋端了,你這宗主似乎也沒了去處,成了名副其實的喪家犬。”
“我是沒了去處,這不來殿下這兒討杯水喝!”這不是消失了很久的白少康嘛!
“有話快說,我沒工夫跟你在這兒耗着!”容景宸冷然。
白少康笑了笑,“如果我說,我好像快要找到那些東西了,不知殿下是否感興趣?”
“你說什麼?”容景宸面色一緊,陡然起身,“你找到了?”
“消失的這段時日,我讓人盯着恭親王府和十二月的動靜。這十二月早前不是救過敕勒和月氏七王子嗎?就是這會子,我讓人十二時辰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終於確定東西的大致方位。”白少康徐徐起身,雙手負立,“相信過不了多久,東西就會到我們的手上。”
白少康和容景宸都有理由相信,白馥始終沒有跟容景睿相認,所以容景睿至始至終都不知道東西的確切埋藏地點,否則也不會讓十二月像無頭蒼蠅那樣團團轉。
早前是真的不知道位置,後來是容盈不想讓某些東西現世。
“很好!”容景宸欣喜,一掃方纔的陰霾,“看樣子這天下,也該是我的了。”
白少康俯身作揖,“恭喜毓親王殿下,只不過殿下可莫要忘記當初的誓言。”
“我許的諾,自然會兌現。”容景宸深吸一口氣,“但是你也別讓我失望。否則,別說是承諾,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白少康笑得寒涼,“那是自然。”
“還有事嗎?”容景宸又想起了今夕,心中不免又煩躁起來。
“沒什麼,只是聽說京中有多了一個白復,當下覺得有些奇怪,而後想想倒也有些意思。不知道殿下是否知情?”白少康問。
可容景宸是誰,你一開口他便知道你在詐他。
“這事人盡皆知,這白復還是從青樓妓館裡接回來的。前端是日恭親王府鬧哄哄的,惹得父皇都動了氣。”容景宸冷笑一聲,“鬧騰纔好,最好把整個恭親王府都給鬧得雞飛狗跳。也虧得哪個幕後黑手,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這麼個玩意。”
白少康冷笑兩聲,“看樣子,殿下也看出端倪來了。”
“是你說的,林慕白就是白馥,那麼這多出一個,不就是假冒的嗎?”容景宸反脣相譏,“你自去盯着那些東西,這京城裡的事就不必多管了。”
“好!”白少康轉身便走,“對了,聽說府中有人病了。”
容景宸蹙眉,“與你無關。”
“我料想殿下這個時候是不敢去宮裡請御醫的,那不如去宮外請,比如恭親王府的那位。如此這般,不也正好體現你們兄弟情深嗎?”音落,白少康縱身消失在窗口。
恭親王府?
容景宸猶豫了一下,轉身往回走。
今夕還躺在那兒,看上去絲毫沒有起色。
“今日到底去了何處,爲何回來之後,就會變成這樣?”容景宸眸光微冷,“以後派人跟着。”
伸手探了探今夕的額頭,容景宸瞧了劉瑜一眼,“去一趟恭親王府,看能不能把人給我請來。”說這話的時候,容景宸眼底的光,寒涼如冰,便是劉瑜也跟着心肝直顫。
“是!”劉瑜撒腿就跑。
恭親王府!
容景宸眯起眸子,盯着牀榻上昏迷不醒的今夕。他突然有些感觸,好似想起了什麼。定定的審視眼前的今夕,這張無比精緻的容臉,好像看着看着就看出了旁人的影子。
撩起衣袖,指尖輕柔的撫過今夕滾燙的面頰,恍惚中他聽見今夕喊了一聲,“姐姐!”
指尖陡然蜷握成拳,容景宸眸光冷厲。
姐姐?
他可從沒聽今夕說過,他自己有個姐姐!
薔薇輕叩房門的時候,林慕白其實壓根沒睡。白日裡的事情,她鬧得有些心傷,所以聽得薔薇提及毓親王府來人請她過府,當即回頭去看身邊的容盈。
容盈已經起身,他是悄悄過來的,這些日子,誰都知道恭王殿下睡在書房。
今夕的事,她回來的時候提過。
但容盈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薔薇退了下去,林慕白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晃神。
容盈輕嘆一聲,將她輕柔的攬入懷中,“如果覺得不好過,就抱緊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氣,眼眶微紅,“我沒有覺得難過,相反的我很慶幸他還活着。可是,我沒打算讓他成爲我的棋子。你贊同我的意見嗎?”
“贊同。”他點了頭,將她抱得更緊。
“其實我現在並不急着跟他見面,我只是在想,容景宸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林慕白擡頭望着容盈,“以你對容景宸的瞭解,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否則若是天胤病着,他不去找大夫,何以要來找我?說是病重,但是白日裡我見過天胤,似乎還沒到病入膏肓的境地。”
不過是一場風寒,着實不可能到這地步。
除非中間有所變故,除非——林慕白只覺得胸腔裡漏跳了半拍。
容盈眯起了眸子,“老三慣來城府極深,難保他不是發現了什麼,故意來試探,否則深更半夜的怎麼可能讓你過府診治?再者——深更半夜,可信度稍微高一些,然則危險性也高了。”
“你覺得該怎麼辦?”林慕白問。
“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容盈問。
林慕白點了頭,“薔薇,去回了吧!”
外頭,薔薇應了聲。
畢竟恭親王府的側妃,不是你想請就能請得走的。
容景宸得了消息,林慕白不願過府診治,當下凝了眉頭。
劉瑜道,“殿下,她畢竟是恭親王府的側妃,又是有孕之人,想來是怕過了病氣給她自己。不來,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今夕這情況,再折騰下去不知會變成什麼模樣。
今夕的身子本來就虛弱,這風寒又拖了數日之久,夜裡還吐了血,估計是快不行了。
“我親自去!”容景宸深吸一口氣,“備車!”
聽說是毓親王親自臨門,容盈嗤鼻輕笑,“看樣子,他對這事上了心。”
“也許,天胤真的病得不輕。”林慕白垂眸,面色微白。
容盈深吸一口氣,起身爲她更衣,“不着急,橫豎都找上門來了,教他等一等也是活該。”在這件事上,林慕白雖然擔心今夕的身子,但——容盈說的不無道理。
你火急火燎的出去,不就是跟人說,你心裡有鬼嗎?若是人家故意設局,你便等於不打自招。身爲恭親王府的側妃,當端起側妃的姿態。
“我先過去,你慢些。”容盈吻上她的眉心,“記得,何今夕跟你沒任何關係。”
林慕白點了頭,“我明白!”
語罷,容盈起身就走。
容盈揉着眉心望着等在花廳裡的容景宸,“三哥這是作甚?大半夜的上門請我喝茶嗎?”
容景宸起身,面色微冷,“本來是不該上門叨擾,然則實在是情非得已。還望四弟行個方便,讓林側妃隨我走一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希望四弟能夠理解。”
“何人病了?誰是何今夕?”容盈明知故問。
“府中之人,算是謀士吧!”容景宸臉不紅心不跳。
良久才聽得外頭的車軲轆聲音,伴隨着林慕白麪色清冷的出現在門外。薔薇推着車,而後朝着容景宸行了禮。
“見過殿下。”林慕白只是微微躬身示意,而後便沒了話語。
“有勞林側妃。”容景宸垂眸。
林慕白深吸一口氣,“救人本是醫者仁心,但——”她冷笑兩聲,瞧了一眼跟前的容景宸,“我醜話說在前頭,只可一次,下不爲例。否則來日毓親王府的貓貓狗狗都病一場,我怕是要開個醫館纔好。”
容景宸依舊保持最初的微笑,“多謝。”
此時此刻他自然無法言明,打落牙齒也得笑臉迎人。
林慕白的話越難聽,今夕就越安全。雖然面上不光,容景宸也可能恨上林慕白,但林慕白身處恭親王府,不管怎麼說都比今夕來得周全。
去了毓親王府,林慕白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牀上奄奄一息的今夕。
素白的肌膚被涼水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如今都泛着惹人心疼的殷紅之色。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氣若游絲,好似隨時都會沉睡過去,再也不醒來。
在他的左肩下方心臟位置,林慕白沒有看到胎記,只看到一個刀疤。心下一慟,她幾乎可以想象,當年那個流離失所的孩子,爲了能夠隱藏身份繼續活下去,生生把自己身上的印記剜去,需要多大的勇氣。
林慕白麪不改色的爲今夕診脈,開方。因爲急怒攻心,是故林慕白還得爲今夕施針。等着施完針,也給今夕餵了藥,天已經矇矇亮。
“還好嗎?”容盈俯身問。
薔薇擔慮的爲林慕白拭汗,瞧着林慕白毫無血色的臉,一個兩個都跟着懸心。畢竟林慕白是有孕之人,大半夜的不睡覺不休息,還趕來給人治病,實在難爲她。
“我沒事!”林慕白深吸一口氣。
容景宸坐在牀沿,探了探今夕的額頭,“燒退了些。”
“走吧!”林慕白毫不留戀,“按時按點的吃藥,就不會有太大問題。”
看得出來,林慕白很疲倦,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精神恍惚。容景宸起身,剛要說什麼,卻見容盈隨即將林慕白打橫抱起,邁步就往外走。
林慕白覺得渾身無力,只是安靜的靠在他懷裡,任由他黑着臉將她帶離毓親王府。對周遭的任何人皆是不理不睬,好似一個個都欠了他千百萬似的。
容景宸送出門的時候,容盈壓根沒理睬,這一門心思都撲在懷中的女子身上。
馬車揚長而去,容景宸眯了眯眸子。
看得出來,容盈很在乎她。
在乎也好,一人太在乎某些人某些事,就會有軟肋。
驀地,他突然想到了自己。
那今夕算什麼呢?
“如何?”容盈焦灼的盯着她,“還好嗎?”
林慕白無力的靠在容盈懷中,“沒什麼,就是有些累有點困。”難得把心放下,把戲演全了,自然是想睡了,“在毓親王府,該讓薔薇推着我走,你怎麼就沒忍住呢?”
“你說來日我得了天下,沒了你,有什麼意義?”他問。
“至少還有天下,不是嗎?”她奄奄淺笑,“景睿,你怕嗎?”
他抱緊了她,不說話。
“我怕。”她說得很輕,很柔,“我怕丟下你一個人,怕丟下修兒,怕丟下肚子裡的孩子。我也想和你們在一起,可是你要明白,偷得浮生六年之久,我已經賺了。你別難過,我——”
聲音越來越弱,到了最後他發覺她已經在自己懷裡睡着了。
素白的臉色,毫無血色。
她在竭力的活下去,他在竭力的爲她圓夢。
這大祁江山原是她父皇留給他的,卻被容家竊了個乾淨。他想過有朝一日要還給她,可當年她沒給他機會。而今有機會了,卻沒了時間。
深吸一口氣,容盈的下顎抵在她的髮髻處,嗅着她身上淺淺的荷香。
早知道會有今日,當年何必要故弄玄虛?兩個人之間,把話都說開,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局面?所以,說到底是他的錯,是他太過自負。
自以爲能護着她,殊不知——造化弄人。
今夕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容景宸守在牀前。
“醒了?”他瞧一眼睡得迷迷糊糊的今夕,“沒事就好!”
“殿下?”今夕的聲音很虛弱,可此刻也倦怠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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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吃藥,好好休息。”這是容景宸留給他的話。
後來今夕才知道,是容景宸連夜請了林慕白過府診治,讓他撿回一條命。在自己的牀頭,他也發現了一枚銀針。他不知道林慕白是不是故意留下的,他只知道從今以後能跟自己相依爲命的,只有這枚銀針。
心裡百感交集,誰都沒有承認彼此的身份,差最後一層窗戶紙。左肩下方的位置還在隱隱作痛,可他已再無顏面去見她。此刻他的身份地位,哪裡還有臉再見她?
那就不見吧!
再也不見!
裹緊了衣裳,明兒個是八月十五中秋,怎麼突然覺得冷了呢?
明月軒已經空置下來,自從林慕白知道白復找到了明月軒,便不敢再讓如意回明月軒,另外起了一座小宅子暫時安居。
等過了十五中秋,城內的戒備鬆懈下來,就該挨個清理了。
否則現在,動輒就是大事。
明恆瞧了瞧如意泛黃的面色,“看上去氣色不太好。”
如意瞪了他一眼,還敢說!自從他跟着容哲修出宮回府,她這眼下的烏青就沒褪去過。有氣無力的趴在桌案上,閉着眼睛嚼着嘴裡的小菜,她覺得自己時時刻刻都能睡着。
“不如回恭親王府,讓側妃給你看看?”明恆急忙放下筷子。
“師父忙着呢!”如意給了他一記白眼,“我好睏,你別理我。”
“那我抱你去牀上睡,今兒個就別去紅坊了。”明恆作勢將她抱起。
如意心驚,“不不不,你別碰我。”她一個醒神,急忙從明恆的懷中跳下來,抓起一個饅頭就往外衝,“我去紅坊,你快點回恭親王府。”
“你急什麼?”明恆一個縱身已經落在了院子裡,直接攔在她跟前,“急急忙忙的做什麼?吃完了再走。”
如意定定的望着他,俄而眨了眨眼睛,狠狠咬一口饅頭,“那你別再碰我。”
明恆有些不懂,自家小嬌妻這是怎麼回事?見着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撒腿就跑?這毛病可一點都不好,貌似以前不這樣?
難道其中有什麼隱憂?
或者回去問問小世子?
師父說,明月軒不安全了。如意心知是什麼緣故,故而都小心翼翼的避開。只是她沒想到,有些人就跟蒼蠅一樣,走哪都能遇見。
但不是她遇見,而是明恆!
再拐過一條巷子,就到了恭親王府。明恆還在想着如意的事情,一擡頭便看見了站在拐角處的白復。她定定的望着他,似乎是在等他。
畢竟是王妃,不管走哪兒,這張臉所代表的身份地位都擱在那兒,明恆必須行禮。
“王妃!”明恆畢恭畢敬,而後他便聽見她的腳步聲朝着自己走來。
“明大人!”她笑意微涼,“早!”
明恆直起身來,“世子還在等着,卑職告退!”他擡步就走。
哪知白復卻道,“聽說明大人成親了,而且夫人花容月貌,溫柔賢淑。明兒個就是中秋,中秋家宴應該會帶來恭親王府熱鬧熱鬧吧?”
心下一頓,明恆道,“內子膽小,且上不得檯面。”
“是嗎?”白復深吸一口氣,“明月軒是明大人的宅第,對嗎?”
明恆沒有回答,只是眸色微冷。
“我沒別的意思,只不過——”她踮起腳尖,小心的湊到明恆耳畔,“有人盯上貴夫人了,明大人可要小心點。”
眉睫陡然揚起,明恆冷然盯着她,“誰?”
“言盡於此,好自爲之!”她掉頭就走。
明恆疾步拽住她的手腕,“你是故意在這裡等我,爲何又不把話說清楚?你到底什麼目的?有什麼事衝我來,別碰我妻子。”
“妻子?”她笑得嘲諷。
遠遠的,如意站在巷子的盡頭,隔得有些遠,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卻能看到二人卿卿我我,拉拉扯扯。下意識的握緊掌心荷包,眉睫微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