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譽衡山、洞庭地方的捉妖能手王道陵,其實身份另有隱情。
一般的愚男信女並不知道,就如他稱呼的這“二弟”一樣,這王道陵自己便是八百里南嶽衡山中一隻修行千年的山貓妖精!
說起南嶽衡山,它南起回雁山,北至嶽麓山,中間有七十二山峰;在衡陽境內有岣嶁、回雁、碧雲、白玉、安上、九女,在衡山縣境內有祝融、紫蓋、天柱、石廩、芙蓉、雲密共五十九座山峰;再加上其他縣境內包括嶽麓在內的七座山峰,合稱南嶽七十二峰。
浩大的衡山衆麓煙雲縹緲,絕壁聳峙,谷洞幽深,除享有南嶽盛名之外,又與那洞庭之南的慕阜山一道並稱爲道家三十六小洞天。衡山爲第三小洞天,號爲朱陵洞天,傳爲仙人石長生治所;張牧雲常混跡的那座慕阜山,則是第二十五小洞天,號爲玄真太元天,爲玄妙羽士陳真人治所。既是仙山洞天,自然空靈縹緲;生長其中的草木禽獸比別處多幾分靈性,這南嶽七十二諸峰中便隱匿了不少精怪妖靈。
和人世間差不多,這妖精多了,難免泥沙俱下、良莠不齊,其中敗類並不少。比如這位出自衡山雲密之峰的山貓之怪王道陵,便和其他六個臭味相投的南嶽山精結拜爲兄弟姐妹,還按修煉年頭排行序,號爲“衡山七友”。這衡山七友分別是:
老大王道陵,出身衡山雲密峰,千年山貓精;
老二胡升,出身衡山安上峰,千年雄狐精;
老三熊不破,出身衡山石廩峰,九百年黑熊精;
老四刁漸高,出身衡山碧雲峰,八百五十年山雕精;
老五郎有羣,出身衡山岣嶁峰,八百年野狼精;
六妹烏雲綿,出身衡山芙蓉峰,七百五十年黑蛇精;
七妹辛綠漪,出身衡山九女峰,七百年山溪青鯉精。
這五男二女七個妖精,雖然號稱“七友”,其實沆瀣一氣,做事極不正經。比如這衡山七友之中,就屬老大、老二最可惡。他們倆號稱七友之長,平時卻狼狽爲奸,只管搭檔着在衡山洞天地面坑蒙拐騙,手段極爲低級惡劣。老大王道陵貪財,老二胡升好色,這二妖便想出個齷齪主意,先由身法靈活、善於幻形的老二狐妖去富戶內宅中祟亂婦女;等富戶家不堪其擾那道裝的貓精王道陵便粉墨登場,矯言說擾宅妖怪需要用金銀之器鎮壓,哄得宅主人在大木箱中裝滿金銀之物。最後只需這貓兄狐弟一番做作,不僅捲走那些金銀器皿,主人家還得千恩萬謝,另付酬金。
要說起來,往往爲富不仁,這衡山二友如果只靠除妖之名去騙倆錢花,雖然可惡,倒也不算十惡不赦。只是最惡毒的就在於他們不僅騙財,還淫人婦女,壞人名節。千年妖狐最喜未出閣的黃花閨女,在當今世道上,這簡直就是毀女子一生、要她的性命!如此一來,這二妖便算是喪盡了天良。
不過,雖然令人髮指,但因這二妖手段巧妙配合嫺熟,加之妖法高強,便屢屢得手,始終安然無事。迄今爲止衡山七友的大哥和二弟已犯案不下數十起,可謂罪行累累,但始終逍遙無事。
只可惜,可能真個老天有眼,這二人行得山多終遇虎,不想今天就在這元宵節前的衡陽地面上遭了罪。本以爲手到擒來,誰知只不過給那圍觀的鄉下野小子隨手多管了下閒事,那壞事做絕的老二胡升就被凍斃在木箱中!而不知是否冥冥中自有定數,當初設計這圈套時還是那胡升一時心血來潮把勾當中這木箱假稱爲“滅妖箱”;想不到今日倒讓他自己真個身滅於斯!
可笑的是,那個貓妖王道陵雖然窮兇極惡,惡事做絕,誰知竟兄弟情深。今日見二弟命喪此地,王道陵便咬牙切齒,將張牧雲恨入骨髓。而山貓之妖天性絕狠,一旦確認胡二弟無術可醫,便就地挖了個坑胡亂將屍身埋了,只插了幾根樹枝作爲標記以供日後前來奠祭。處理完兄弟後事,王道陵就在這碧野荒郊之中對天發誓:
“若不爲二弟報仇,親手殺死那少年,我王道陵誓不爲人!”
——妖怪修行,只爲成人成仙。對這些異類而言修成人形乃成仙飛昇的第一步。王道陵今天發此“誓不爲人”之咒,比平常人這麼說決絕了何止百倍!
指天劃地發下毒誓之後,王道陵回想一下,又想起那少年手段,記起他舉手投足間就將自己那能躲避天雷閃電的胡二弟瞬間凍死,忽然間這妖道便覺得背脊上有些發寒,身子忽然不適,便決定報仇也不急於一時。於是,就在這荒野無人之處,王道陵一跺腳,忽有一道黑煙騰起。煙霧中王道陵轉瞬顯現原形,變成一隻黑油皮毛、眼睛如燃炭火的碩大野山貓,眼神猙獰地回頭望了遠處衡陽城一眼,然後便利爪抓地如風,就此向東南茫茫衡山中疾奔而去。當然傷感離去時,他倒也沒忘記將那滾落一地的金銀順便攝走。
這邊王道陵起意報仇不提,再說張牧雲等人。此時那劉百萬家宅中,正是燈紅酒綠,歌舞昇平,種種主人盛情款待之意自不必細提。而張牧雲幾人,雖然衣飾樸素,但性情氣度俱爲不凡;尤其是張牧雲,這張家村少年自己還並不十分清楚,一直只覺得自己不過鄉野小廝,但實則有如渾金璞玉,經過近幾年一貫向上的歷練雕琢,再加上近來又得了輪迴之書異寶、修習了天書神冊《天人五召》,此時到得外面,竟是態度從容,談吐優雅。而那幾個女孩兒自不必提。月嬋有帝苑瓊花之氣度,冰颻有靈山神女之顏色,幽蘿有幽雅活潑之憨態,和主人飲宴對答之間都極爲討喜。
何況此時因爲民間偶有通得靈法之人皆被朝廷護國聖教尋訪吸納,尋常民間難得一見什麼法術,因此張牧雲在這劉百萬一干人等心目中,已經被當成了“張仙長”;於是,待午宴過後,那衡陽的首富劉百萬又盛情挽留,死活將他們留到晚上。等到了黃昏之時,便在內宅設了家宴,留幾位貴客於內堂飲宴,從容說話。
夜深人寂,深宅小筵,又加上家宅中一件大難事解決,那主人劉百萬便不免多喝了幾盅。酒入酣腸,又見得眼前幾人氣質俱爲不凡,特別是仙術在身卻神態親和,便讓那本來精於世故的劉百萬忍不住藉着酒意說了些體己的話。酒後醉語,其中還有些本應“家醜不可外揚”的肺腑之言,都讓這劉百萬死活抓住張牧雲手臂,一字不拉地說與他聽:
“咳咳,小友啊,也不怕你笑話。你是我劉宅的恩人,又會法術,我這點小事,也不怕說與你聽了。”
劉百萬頗有些醉態地嘮叨說道:
“我壯年時膝下空虛,一直到四十五歲頭上才得了明珠這閨女。對我來說我女兒真個就是我的掌上明珠子,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一直當寶貝疙瘩金貴地養着。等明珠漸漸長成,快到及笄之齡該嫁人了,我也漸漸老了。”
“本來這時候,就該趕緊給她找個婆家;誰知都怪我當初生她時高興過了頭,和一個多年的生意夥伴老友弄什麼指腹爲婚!結果到了年紀要去和他家談婚論嫁時,他們卻說他那位公子半年前出外遊歷,要我家稍微等一等。你說說,這男婚女嫁之事,他們要我家等,他們要我家等!”
嚷嚷了幾句,劉百萬又猛喝了幾口酒,略微平靜下來,又接着說道:
“唉!這一等,就是三年!就是到今天,他家那位浪蕩公子還不見蹤影。”
說到此處,一直紅光滿面的劉百萬彷彿一下子泄了氣,顯出好幾分憔悴老態。頹唐之時,那語氣也漸轉沉痛。他長吁短嘆,繼續說道:
“唉!若不是被那樁婚約束縛,久等男方不至,我那苦命的女兒明珠也不至於空守閨閣,也不至於被妖物所乘,出了這一檔醜事。唉,現在就算拿洞庭湖一湖的水來洗,也是洗不清了……”
在牆壁上高挑的紅紗燈燭照耀下,劉員外的神色格外悽楚;燭光中張牧雲清楚地看到這麼一個要強有本事的衡陽富翁,此時眼中卻淚光點點,兩行濁淚從眼角邊無聲流下。到此時,這劉百萬已是語聲哽咽,泣不成聲:
“我、我……老夫我現在派了十幾個丫鬟老媽子,跟明、明珠她寸步不離……我這半生什麼風浪沒經過,什麼都不怕,臨老來,卻怕這傻丫頭想不開,我怕……”
說到這裡,他旁邊那個剛剛還一直打眼色讓他別說這些事的劉員外夫人,聽到此處便再也忍不住,忽然“嗚”地一聲失聲痛哭,猛地起身離席,舉袖掩面疾步走到後堂中,放聲大哭!
見此情景,舉座哀慼。聽過這一番話席上衆人各有哀容,這其中尤其是那位剛纔一直入神聆聽的張牧雲,聽了劉員外那些話,忽然想起些事情,便更如忽有一塊大石頭從樑上墜落,猛可間砸在他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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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末代表私人請一些作家老朋友來杭州玩;江南、滄月、蕭鼎、鳳歌、阿越、顧漫、那那、南派三叔、流浪的蛤蟆,一起吃吃喝喝。酒逢知己千杯少,便脫不開身,耽擱了更新,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