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過滿目荒涼,轉過這乾枯糾纏的荊棘林後,張牧雲這行人卻忽然看見一片春色盎然。和這一路上到處看見的黃土白砂不同,張牧雲發現掩蓋在荊棘林後的卻是一座翠綠欲流的村莊。
一路行來實在荒蕪,當突然看到這片綠意盎然的村莊橫亙眼前,張牧雲都覺得它有些刺眼。
“奇怪!”
“怎麼會有這麼一座莊子?”
放眼望去,張牧雲覺得這村莊和周遭的景物實在格格不入。這時他正站在莊子的東南,從這裡看去,這座不大的村莊就好像一棵萬年青,正青翠孤獨地生長在一片荒漠上。綠蔭成片的村莊在張牧雲的家鄉並不鮮見,但他從來沒見過有一座莊子像這樣所有的草木花樹只長到莊子邊沿,再往外立即便是枯草黃土的荒郊野外。
黃與綠的界線涇渭分明,猶如刀削斧砍一樣。張牧雲有些好奇,便想走進村子裡看看。此時從背後江面方向吹來的大風略有些小了,陽光卻變得更加強烈。張牧雲手搭涼棚,朝村子那邊望望,發現有一條小路正從村子的南面伸出來,幾乎筆直地朝南伸展,一直延伸到南邊一片乾涸的水塘邊。發現了莊子的入口,張牧雲跟月嬋她們略說了一聲,幾個人便一起去往那村莊行走。
還沒到綠蔭環繞的村莊,這時候的陽光曬在身上,竟感到有些燥熱。沿着村外白花花的乾土路,走不得片刻便到了村口。這座青翠村莊的南口路兩邊,各長着一棵大樟樹,兩樹的枝椏在頭頂交錯,便天然地形成一個村莊入口。當張牧雲從樟樹底下走過,進了村子,便忽然只覺得整個人好像突然陷入一片清涼的水塘,剎那間十萬八千個毛孔一齊張開,貪婪地吸吮綠蔭清氣匯聚而成的“塘水”。頭頂上那些巨大的樹冠正交織如網,隔絕了天上的太陽。走在村裡的小路上,觸目所及不是排布錯落的青磚瓦屋就是濃蔭茂密的青蒿綠樹。
走入村落,心曠神怡之時張牧雲想起村外的景色,心裡也暗暗稱奇。又留心朝四下看看,卻見得雞走犬臥,正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色。正當他和幾個女孩兒四處張望,卻有村裡幾個在樹叢中捉迷藏的小孩發現了他們。見有生客到來,這些小孩兒絲毫沒有畏縮和羞澀。他們趕緊停止了遊戲,口裡叫着“有客來”“有客來”,便爭先恐後地四散跑去村裡叫大人了。
見小孩們叫嚷,張牧雲幾人便駐足等待。不一會兒就見有一羣人從對面那座高大的青瓦白牆的山房牆後轉了出來。人羣之中,那些去叫人的小娃兒跑前跑後的笑着鬧着;還有幾位男女老少的村民如衆星捧月般簇擁着一個白鬍子紅臉膛的老頭兒,正不急不徐地朝這邊走來。
“是你們幾位貴客嗎?”
那白鬍子老人看起來老朽,不過一等他走近開口說話,卻發現他竟是中氣十足。只聽他道:
“有遠客光臨敝村,老漢我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老人家客氣了!”
見村人們走近問話,張牧雲趕緊也迎上去,對着大家團團行了個禮,謙遜了一聲,這才問道:
“晚輩幾人只是路過,偶然見貴莊綠樹成行,便進來瞧瞧,不想卻驚動列位鄉鄰。”
初到陌生地方,張牧雲十分客氣。
“不知老人家是否本地村長?”
張牧雲頗爲機靈,剛纔一番察言觀色,只覺眼前這老者不是村長就是地保。
“哈哈!”
精神矍鑠的老人哈哈笑了兩聲,捋着頷下白鬚含笑說道:
“小後生不僅懂得禮貌,還真個機靈。不錯,老漢正是枯木村村長,大名羅貴堂。”
“見過羅村長!”
此時民風樸然,頗爲敬老;一聽眼前老人正是本村村長,張牧雲便領着幾女一齊行了個禮。
不過,行禮已畢,張牧雲琢磨着羅村長剛纔的話兒,卻有些犯疑。想了想他跟這位好客的老村長問道:
“請恕小子多嘴問一句,您剛纔說這村子叫‘枯木村’?”
“是啊。”
對張牧雲這副疑問表情,羅老村長卻似乎見怪不怪,好像早就瞭然於心。看了看眼前這些少男少女,各個風姿不俗,絕不似平常之人,老村長見得這情景,也頗起了些談興。
“少年人,不知你如何稱呼?”
“晚輩張牧雲。這幾位都是我同行女伴,這位是——”
“張小哥,”羅老村長顯然正是典型的鄉間長者,很有些重男輕女的念頭;縱然眼前這幾個女孩兒大多清麗不凡,他對她們叫什麼也並不在意。他很自然地截下張牧雲的話頭,笑着跟少年說道,“不知你當下是否空閒?若有興致,老漢可以給你講講爲什麼我們這樣的村子,叫枯木村。”
說最後這句時,羅老丈還揮舞着手臂,對着眼前這些濃蔭綠樹在空中劃了個圈兒。
“好啊!不瞞老丈說,這回我等出外遊歷,正是空閒得緊。”
張牧雲正是少年好奇,進村前本就存着疑慮,這回被老村長話頭一吊,便巴不得趕緊聽個分明。
既然談得投機,那老村長便撇開衆人,走到旁邊一棵桃花樹下的青石磨上,拿衣角擦出一塊乾淨地方,便自顧自坐了,咳嗽兩聲,便和跟過來的少年人們講起古來。
老年人敘事,不免拉雜拖延。這羅村長也不例外。看來平時他也難得碰見幾個原來的遊客,這時見張牧雲這幾個人少年人捧場,不免話便更多些。細節不便一一詳談,總之按慣例從那盤古開天闢地、女媧摶土造人開始講起,一路朝廷迭代、山妖鬼怪地說來。具體過去多少時辰張牧雲也無從詳考,只知道當他終於聽羅老漢似乎說到自己關心的問題時,眼前這老人身上已是落英繽紛、桃瓣滿身了。
等聽到最後,張牧雲從那些鋪陳跳躍的講述中總結出,原來這枯木村在幾十年前也是和四周圍黃土枯林一樣,村中不用說綠樹成蔭,連枯木乾草也難找見幾棵。全村人只有靠着村中心那口古井勉強汲水度日,並捎帶澆灌村尾那幾畝薄田莊稼,十分艱難地覓食。若不是祖祖輩輩故土難離的觀念支撐,這些枯木村村民早就四下星散到別處逃難去了。即使這樣,前後四五十年間也有不少村民陸陸續續逃去,到得二十多年前時,枯木村中的村民攏共也剩下不過二十多名。
不過,就在二十多年前,不知從哪兒來了一個仙女兒般的修道人物,自稱爲“凌波客”。這凌波客女仙人的到來,不僅很快幫他們消除導致村莊持續荒蕪的最大原因,還施展莫大法力,就好像請了散花天女、東風春神下凡,很快就讓他們荒涼的村莊綠蔭如蓋、鳥語花香,變成了宜居福地。
“這‘凌波客’究竟是何人?”
終於聽到一個帶着神話色彩的故事,張牧雲也甚是激動。正在心中琢磨,卻聽那羅老村長又語帶神秘地說道:
“年輕人,那你可知道,究竟之前是什麼讓我們的村子這般荒蕪?”
“這個,不知。”
張牧雲有些哭笑不得,心說已經繞了這麼大一個圈,沒想到這老頭兒對最重要的一個事兒還採用了倒敘。
“這就又得我告訴你了!”
羅老村長十分高興,不過很快神色一轉,變得十分肅穆,向前探着身子,頭幾乎要伸到張牧雲面前,壓低了語調低低地說道:
“這個你就不知道了。原來讓我們枯木村乾涸無水並不是老天爺的天意,而是有妖怪作亂!”
“啊?”
見老頭兒這般認真,張牧雲也故作驚訝,滿足老人家的談興。
“是啊!就是有妖怪作亂!”
這時羅老村長似乎還心有餘悸,說道:
“誰能想到呢?這妖怪還是一個水澤來的兇獸。”
這時他打開了話匣,侃侃說道:
“原來早年間這水澤兇獸盤踞在百里以外的山澤,因爲自身妖氣,引得洞府周遭藻蕨亂生,很快就變得穢亂不堪;不多久它盤踞的大湖水源都被這些瘋長的水草淹沒吸盡,然後便藉助兇獸之力,便開始瘋狂地吸噬方圓百里之內的水氣。不用說,我們村周遭漸漸荒蕪,村名也變成了‘枯木’。”
“要說這兇獸,小老兒當年倒也碰巧見過一回。你們猜猜看,它長得什麼樣?”
“呃……”
張牧雲心說這老人家慈眉善目、待人熱情什麼都好,就是愛賣關子。他口中這兇獸顯然是本地特產,他們這些外地來客如何得知?
張牧雲心中轉念,正待苦笑着湊趣說一聲“猜不出”時,卻忽然聽得身旁那個小女娃踊躍說道:
“是不是那妖怪長得老高,有點像蛇,渾身長着好多黑鱗,黑白的花色;它的頭像笆斗,眼睛像燈籠,可能怕走路熱腦袋兩邊還插着兩把扇子扇風?”
“哎呀答對了!”
小幽蘿剛一口氣說完,那羅老村長便情不自禁地脫口驚讚一聲。
“啊?”
這時張牧雲也十分驚訝。他看了看正站在旁邊的小幽蘿,發現她正是神情自若。
“慚愧,原來這小女娃見多識廣,知道的東西倒比我多多了。”
心中暗叫慚愧,張牧雲便滿臉笑容地誇獎小幽蘿道:
“不錯啊,想不到小幽蘿也能知道這樣生僻的妖怪!”
“謝謝哥哥誇獎……”
被張牧雲一誇,粉玉團兒一樣的小妹妹還有些忸怩,害羞地說道:
“我會繼續努力的!”
“哎呀!!!”
正當這兄妹倆溫馨對答時,旁邊忽然有一個村民卻猛然大叫起來。只聽他忽然聲嘶力竭地喊道:
“什麼猜出來啊!你們看那邊那兇獸不是正來啦!”
一言既出,衆人皆驚,盡皆朝那人指點之處回望去。而當衆人惶亂之時,只有小幽蘿毫無感覺,在那兒嘟着嘴不高興地道:
“哥哥誇我眼力好,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