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離開,門關了上,又將他置於一個人的世界。
慕容銘用力敲了兩下胸口,想讓疼痛緩解些,可還是疼得很,他大口呼吸着,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了兩杯酒,也未能緩解半分。
捏着杯子,緊緊的,猛地甩了出去,砸在牆上,摔了個粉碎。
下一瞬,他已抓起外套,衝出了門……
路上車輛很多,他拼命的按着喇叭,眼眸開始發紅,雙手捏緊方向盤,最後,不惜逆行闖紅燈。
他來不及分析,自己爲何會這樣急迫,只知道,身體裡的血液在翻滾着,沸騰着,迫切的想要找到臨界點。他將油門一路踩到了底,越是接近目的地,就越是心慌得很。
怕失去,怕擁有,怕未來。
終於,飛奔至a院,他跳下了車,衝進了大樓。
電梯病患太多,擠不進,他乾脆爬樓梯,掏出手機,給高陽打去電話:“她在幾樓?”
“呃,總裁……”
“快說!她在幾樓?!”
他的吼聲,在安全通道內來回撞擊着。
得到回答,他馬上掛了電話,一口氣衝了上去。
喘息着,額上泌出一層汗水,胸口突突地跳着,彷彿有無數隻手,在撕扯着他的心。
來到那間檢查室,很隱秘的一間,他卻止住了腳步。
俊容倏爾現出一絲恐懼,怕看到裡面的情景。任何畫面,他都承受不住。這種感覺,只在三年前有過。沒想到,如今更甚,乃至滲入他的五臟六腑,滲入到了他的骨血裡。
瞳孔緊縮,一咬牙,他推開了那扇緊閉的大門。
房間內,蔣絮安靜的躺在手術牀上,巴掌大的小臉,襯在刺眼的燈光下,皮膚白得幾近透明。
那位主任醫師正摘下口罩,旁邊的護士在收拾設備及器械,看到他時,都是一愣。
“你……”
“出去。”慕容銘沉着聲音,繃得發緊。
醫生和護士對望一眼,全都默契離開。
慕容銘不曉得是怎樣邁動的步子,來到她牀邊,他單膝跪了下去。
她就像睡着了,悄無聲息的。
擡起手,撫過她冰涼的小臉,最後,握住了她的手,抵在額頭上,喃喃出聲:彷彿已經累到了極致。
“爲什麼……偏偏就是你……”
爲什麼,要是她,讓他看到那一幕,永生都無法忘懷。
就這樣,不知跪了多久,身後的門開了。
高陽趕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他猶豫很久纔開口:“總裁,對不起,我沒有聽您的命令。手術……沒有做。”
慕容銘的身子,徒然一震,僵在那兒,半天都沒辦法動彈。
“總裁……”高陽還要再開口,慕容銘慢慢站起了身:“出去。”
高陽生生將下面的話嚥了下,默默退離。
直到這時,他才突然按住發抖的雙手,就算是捏成了拳頭,也還是抖個不停。身體冷冰冰的,好像剛剛從冷水裡拎出來一樣。
望着她,他竟笑了,笑得苦澀……
……
蔣絮醒來,是兩個小時後。
“小絮啊,你怎麼睡了這麼久?”劉萍將午餐擺在桌上,看了看她的臉色,紅潤了些,笑笑:“來,吃點東西吧。”
蔣絮吃了幾口便要推開,門在這時開了。
看到走進來的人,母女倆都是一愣。蔣絮眯起眼睛,又側過頭調開視線。劉萍顯有些尷尬,她的目光環顧下左右,“呃……我、我去看看你爸爸,你好好休息,媽晚上再來。”
她收拾好東西,過慕容銘的身邊時,她頓住了腳步,壓低聲說:“有什麼,儘管現在解決吧,但我不會再讓你傷害我女兒的。”
說完,她推門出去。
慕容銘的目光,始終都在蔣絮身上,對於劉萍的話,置若罔聞。
走過去,看一眼只動了幾口的午餐,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她脣邊:“再吃點。”態度平靜得讓人心疑。
蔣絮緊抿着脣,想要側過身,可動一動,刀口就隱隱的疼。
看到她微微皺起的眉頭,他便沒好氣的說:“沒見你這麼犟的女人!”說着,他還是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她不喜歡,那就不再逼她。
至少,他開始在學。
坐在她跟前,相對無言,氣氛沉悶得讓人窒息。
他的眉心壓着,彷彿被什麼給束縛了住,若有所思的目光,凝向她的小腹,時而又避了開。
蔣絮無暇顧及那些,只是閉着眼睛,不想視線再觸及到他。
一室的窒息蔓延。
這時,護士走進來,對着慕容銘說,待會要去b超室。
慕容銘點點頭,護士離開,蔣絮問:“爲什麼還要去那裡?”
早上做的檢查已經很奇怪了,這會又要去b超室,蔣絮不免有幾分疑惑。
起初,慕容銘沒有說話,神情寡淡。
蔣絮盯緊他:“慕容銘?”
有種不好的預感,悄然滋生。
良久,慕容銘才淡然開口:“你懷孕了。”
蔣絮愣了,難以置信的模樣,像根刺,扎進他的心裡。
慕容銘垂眸嗤笑一聲:“怎麼?很難接受?是啊,這還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蔣絮愣了半晌,倏爾出聲:“打掉他。”
慕容銘眉頭突然擰緊,盯着她,冰冷的目光,帶有幾分恨意:“這就是你的決定?”
蔣絮擡眸,凝向他:“不然呢?生下來?”
慕容銘沉着臉,狠狠地瞪着她,胸口起伏不平,雙手攥着。他冷笑着:“蔣絮,你不是一般的無情啊!”
蔣絮搖頭:“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纔是最無情,最殘忍的。”她冷靜道:“給我安排手術,我不能要這個孩子。”
儘管,那是他的初衷,可是,從她口中聽到這話,慕容銘周身的戾息都被調動了起來。頃刻間,化爲冰霜,錐心刺骨。
他笑得華麗,無時不在透着森寒冷意,“如果,我說要留下呢?”
蔣絮皺着眉,“不,你不會想的。”
慕容銘深呼吸,上前兩步,俯下身子,與她平視,微笑着:“你想打掉,我就偏要留下。蔣絮,到現在你都還不明白嗎?我怎會讓你稱心如意呢?”
蔣絮咬着牙,因爲激動,臉頰泛紅,連帶眼眶都開始泛起了晶瑩,“我們現在談論的是孩子,他身上流着你的血,冠你的姓,是你慕容家的骨血!不是你拿來報復我的工具!”
“正因爲他身上流着我的血,冠我的姓,是我慕容骨血,我纔要留下他!”
話一出口,蔣絮震住了,慕容銘也禁了聲。
兩人就這樣彼此注視,許久都是沉默。
蔣絮緩緩調開視線,聲音微微顫抖着,“我已經決定了。”稍頓,她說:“至少,這個孩子在我肚子裡,我有決定權。”
“蔣絮,你敢動他一下試試!”慕容銘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昂起頭,與自己對視,“我警告你,他要是沒了,我真的會拉着你們蔣家陪葬!包括,每一個姓蔣的!你知道,我有這個能耐!”
甩開手,他轉身:“我不喜歡你太瘦,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得給我吃胖!”
“夠了,夠了,夠了!!”蔣絮突然拔掉手上的針頭,無視濺出的血珠,撐着下了牀,來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傷口:“這樣還不能平息你的憤怒嗎?你到底還要恨我到幾時?!”
相較她的歇斯底里,慕容銘卻笑了,從容的,優雅的,又是無比殘忍的。
伸手,撫上她滑滿淚水的臉:“我讓你認命的,爲什麼,還總是要反抗呢?”
蔣絮徹底崩潰,一把推開他,也許是太用力,扯動了傷口,痛得她彎下了腰,眼淚混着汗水,全部都被哭聲給淹沒了。
她不要她的孩子也跟着一塊承載這份恨,他不該的……
凝住她的視線,愈漸複雜。
她的眼淚,一滴滴,滴落在他心尖上;她的哭聲,一聲聲,砸在他的胸口上。可他卻沒辦法允許自己伸手扶起她,連起碼的安慰,他都刻薄得命令自己忍住。
她說,他對她殘忍,他同樣對自己仁慈不到哪裡去。
他垂眸,聲音依舊冰冷着:“下午,我會陪你去做檢查。”
說完,無視她的悲哀,他推門離開。
蔣絮慢慢蹲了下去,跪在地上,再也起不來。感受到身體裡流淌着的另一個生命,她卻無力去保護,去擁有,那感覺,比刀子扎進胸口,還要疼。
門外,慕容銘垂首倚靠在牆上,聽到裡面壓抑着的哭聲,在眸底堆砌出的高牆,正在一片片瓦解。
劉萍回來的時候,看到坐在地上的蔣絮,嚇了一跳:“小絮啊,你怎麼下來了呢?”
將她扶到牀上,給她蓋好了被子,一回頭,正對上蔣絮哭到紅腫的雙眼,劉萍心頭一緊:“小絮……他和你說了什麼?你們之間……到底怎麼了?”
劉萍是過來人,女兒的樣子,不僅僅只是被恨着受了委曲那麼簡單。而慕容銘,更是奇怪,既然恨她,又何必處處爲她着想?連住院都要給她最好的病房,最好的醫護人員,這哪裡是恨她的表現?
難道,這兩人……
想到那種可能,劉萍心頭一寒,說不出的滋味。
“媽,我懷孕了。”蔣絮側着頭,目光凝向窗外,淡淡出聲:“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