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幽嵐山,在這個雨後初晴的清晨,顯得額外明淨、澄澈,不遠處塔頂的寺鐘,一聲聲傳到這裡,震得四周樹林裡的飛鳥倏地驚起,紛紛四下飛散開來。
因爲路途遙遠,直到昨日下午,齊府一衆人馬才從京裡寧國府匆匆趕來。在寺裡的禪院裡歇過一晚,今日早晨纔在方丈大師的主持,爲舒眉的亡母文施氏舉行了法事。
青煙嫋嫋,施嬤嬤望着姑爺在過世太太施氏靈前,恭敬有禮敬拜執禮,一股溼意不由涌上了她的眼眶。
這位老僕婦不由在心底暗中祝禱:太太在天有靈,請保佑二小姐跟姑爺琴瑟和鳴,早生子嗣……
別人或許沒有感覺,施嬤嬤一直陪在舒眉身邊,自家姑娘跟姑爺從相互仇視,到如今相敬如賓,是多麼地不容易。她在私底下沒少勸過舒眉,說男人們在外頭再多相好,終歸有一天會迷途知返,倦鳥歸巢。只要守住正室名份,生下嫡長子,哪怕是他們整天裡不着家……
想來自家小姐經歷這些事,心裡早已想開了。
施嬤嬤更沒料到的是,這回她家姑爺齊峻,竟然會跟着小姐上山來,還作爲女婿在施氏靈位前下了跪、敬了香,一切像正經子婿的禮節進行參拜的,看得老人家心裡老懷寬慰。
“起磕!”方丈法師一聲令下,下跪的衆人從蒲團上站立起身。清晨的朝暉從樹梢間斜灑過來,晃得人的眼睛發花,舒眉只覺腦中一片混沌。眼前有些恍惚,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旁邊的齊峻眼疾手快,伸出胳膊將她一把扶住了。
舒眉回過頭來。朝他璨然一笑,道了聲謝後便站直了身子。
此時,一陣山風吹來。投射在地上樹影斑駁,星星點點的,看得人眼前一陣凌亂。可風吹在身上,解了不少暑氣。
放開舒眉的手臂,齊峻拿手遮住了前頭的陽光,感嘆道:“這座山的名字果然沒取錯,在羣山中間。果然以幽景取勝。是個納涼避暑的好去處!”
舒眉在旁邊附和道:“早知相公喜歡,就當把母親接到這裡來,一同祈祈福也是好的。”
齊峻長嘆一聲,說道:“你勸不動她的,連更近的地方她不去的。咱們府裡在潭柘山也有一座別莊。一樣可以禮佛避暑,母親卻一次也沒去過。”
舒眉第一次聽說這事,不由問道:“這是爲何?”
齊峻解釋道:“那座別莊,原本是祖母的陪嫁,說是要留給大姐當嫁妝的。誰知最後竟然不需要了……中間也不知發生過什麼事,母親一直不肯進那座院子。原本,爲夫以爲,娘子你是要到潭拓寺做法事的,沒想到娘子會跑這麼遠。”
舒眉訕然一笑。不好跟他闡明,能選中這地方,主要是想在此地跟齊府暗衛組織作些安排。爲了躲避高家的勢力,只能出京師尋一塊安靜的地方。
她滿臉歉意地跟齊峻解釋道:“妾身一直覺得,自己與這裡的紅螺寺有緣,纔會大老遠跑到這兒來。上回來過一趟後。夜裡夢魘的毛病就好轉了。”
齊峻生怕她說出與佛有緣的話來,忙截住她的話頭道:“娘子不用解釋,爲夫知道的。我回去跟母親稟明就是了。”
舒眉露齒一笑,朝對方福了一禮:“謝相公體諒!”
齊峻一把扶起她:“這是應當的,娘子何必客氣。臨行之前,娘子可否陪爲夫到寺裡走走了,大哥交待過一些事情,正要避着人跟你說說。”
舒眉聽聞此話,怔忡地望了他數秒,心裡咯噔一響,有種奇異的感覺,剛要說話,齊峻轉過身去,朝施嬤嬤和雨潤她們幾個跟着的吩咐道:“我跟你們夫人到前頭逛逛,你們不用跟那樣緊了,在後頭遠遠跟着便成……”
雨潤擡起頭來,猶豫地望了舒眉一眼,直到對方頷首,就跟施嬤嬤住了腳步,停在了原地。
舒眉跟着齊峻往寺廟的後山走去。
兩人一路走來,便見到從後山山頂的深潭裡,流下一條小溪流,沿着山道涓涓而下。晨光底下,細流脈脈,如線如縷,在山中波光閃閃,如錦如緞。溪水的清澈見底,有小魚遊弋碎石間,歷歷可見。
舒眉見了這美景,不由感嘆道:“這裡人跡罕至,是以景緻才保存此番完好,若是在京城近郊,怕是這紅螺寺也不會這般安寧了。”
齊峻聽了,頷首贊成:“可不是!難怪娘子跑大老遠的,要挑這座寺院來靜修。”語氣難免有一些悵然。
舒眉抿嘴不語,指着山上流下的溪水,岔開話題道:“這番景緻倒也應承了相公的表字。”
齊峻不由一愣,忙接口道:“娘子果然思維敏捷。不知去年爲夫沒來得及趕回,不知你及笄的時候,可曾有人取過表字?”
又扯到自己身上來了,舒眉不知他是何意,搖了搖頭,凝眉說道:“那時的事都不記得了。當時爹爹不在身邊,公公又……怕是沒人給妾身取表字吧?!”
聽到這話,齊峻心中半是愧疚,半是欣喜,忙在一邊主動請纓道:“俗話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既然娘子已經嫁給我爲妻,這取表字的活計,自當由爲夫來承辦。娘子閨名叫舒眉,意即舒展秀眉。不若爲夫贈一表字予娘子,不知妥否?”
雖不認同他那句“出嫁從夫”這句,舒眉明白此時自己的處境,知道齊屹回京前,要仰仗他的地方還有很多,也不好拂他的意思。加之知道相公師從竹述先生,學得滿腹子乎者也,便應允道:“那就有勞嶺溪公子了。”說完,還作書生模樣朝他雙手一拱,一副請教的恭敬狀。
見她這副俏皮的模樣,齊峻心裡癢癢的,拉過妻子的手,盯着她的眸子,熱切地說道:“古人有詩云:‘嫣然宛轉亂心神,非子之故欲誰因。’加上娘子閨名爲‘舒眉’意即‘展顏一笑,眉目舒放’的意思,豈不正應了‘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之態?!”
男子的聲音輕緩,語氣溫柔,加上這似是而非的曖昧話語,聽在舒眉耳中,一顆心忍不住怦然狂跳,臉上也紅得像秋天打霜的柿子,嫣紅一片。她忙拿了雙手捂住臉頰,企圖用手掌讓面上降降溫。
久不見妻子這副嬌態,齊峻心裡一動,彎下腰身低下腦袋,在舒眉耳邊跟她道歉:“以前是我糊塗,傷娘子的心了。爲夫發誓,今後再也不負你了。待你下山回府後,咱們就把該辦的事給辦了吧!大哥臨行前的話,娘子應該聽明白了。在他離京前,爲夫想讓他走得安心,就想……誰知,那天晚上我回屋時,娘子睡得太沉,爲夫也不好打擾你的瞌睡……”
聽了他這話,舒眉倏地擡起頭來,朝四圍望了一圈,見旁邊沒人後,紅着臉推了他一把,埋怨道:“大白天的,也不知羞,竟然說些這個。也不怕菩薩怪罪下來,還是在寺廟裡……”
齊峻卻不以爲然,瞅着她的眼睛笑道:“綱常人倫,人之所欲。這寺廟裡的菩薩,不僅要管人間生死禍福,不也還有人前來祈求夫妻和睦,子嗣延綿。娘子你也忒拘束了些。”
舒眉知道在歪理上,是掰不過他的,索性住了嘴,不再理睬他。
齊峻知道她怕羞,也不好再多做糾纏。此次她的態度沒像以前那樣抗拒,已是進步,他也不好逼得太緊。只是攥緊舒眉的手,久久不肯鬆開,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故意試探道:“娘子該不會是避開我,纔要在這兒住半個月的吧?!”
知道他又開始瞎想了,舒眉睃了他一眼,說道:“有這必要嗎?總歸不是要回府的,能避得到幾時去?”
齊峻聽她的語氣,好似還是副不情願的樣子,他心裡不由有些緊張,確認道:“七月十七,爲夫準時上山來接你,你千萬不要到處亂跑,雖然有護衛在這兒守着,可這兒畢竟是在山上。”
舒眉哪有不明白他話意的,忙點頭應承下來,還囑咐他:“回府後,你也莫要到處亂跑。每日早點回府,大哥和三叔都不在京裡,現在朝局緊張,莫要中了人圈套,讓府裡爲難纔好。”說到這裡,舒眉不由想起,四年前她要回南邊的那一天,前後京中發生一些事,連忙提醒他。
齊峻聽後,瞭然一笑,安撫妻子道:“爲夫知道你擔心什麼,許多事我雖然還有許多不太明白,可也不像四年前一樣懵懂了。”
見他不像剛開始那樣自以爲是,舒眉把一顆心安放回去,跟着齊峻沿着山道朝後山那座佛塔走去。
溪水潺潺,鐘聲嫋嫋,不管是舒眉還是齊峻,都十分享受此刻和睦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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