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過去了,天還未亮,數十輛車子就從湛家錢莊裡魚貫而出,每輛車前都坐着一名趕車的夥計,個個神情嚴肅緊張,不知此行是吉是兇?。
從鳳山門出了城,車隊便匆匆向西行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鳳凰山腳下。到了這裡,車隊行進的速度明顯減慢了許多,夥計們一個個東張西望,似乎在探尋什麼。原來,那匪徒信上說的地點正是鳳凰山,卻沒有明確指出在什麼地方見面,因此大家只得試探着緩緩前行。
這時,天已經快亮了。正當大家左顧右盼之時,十幾名持刀持劍的大漢突然從兩旁的樹叢中跳了出來,團團包圍了車隊。爲首一個臉又大又長的大漢站在最前邊,口中大喝道:“站住!”
那輛車的夥計連忙收繮勒住了馬,後邊的車子也紛紛停了下來。令匪徒們感到奇怪的是,這些夥計們臉上都沒有一絲懼色,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一樣。
那長臉大漢手拿大刀對着頭一輛車上的夥計惡狠狠問道:“不是說了讓那個小孩兒送錢過來的嗎?!你們來做什麼?!”
“我這不是來了嘛,嚷嚷個啥。”只見那車簾子一掀,露出一個絕美的少年面孔,讓衆人頓時失神。
觀風利落落跳下了車,兩手一攤說道:“十萬兩現銀,我一個人怎麼拉得來?所以讓他們跟着送錢來。”
大長臉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又問旁邊人道:“這就是湛家的那個小舅子?”
一個去湛家踩過點的匪徒答道:“錯不了!長得比大閨女還好看,見上一回包你忘不掉!”衆匪徒頓時大笑起來,卻沒有注意到那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戾氣。
大長臉指着觀風對衆夥計說道:“車子和這位小哥留下,你們幾個先回去,待我們驗了銀子自然會放人。”
沒有一個人動彈。就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
只見那爲首的夥計不慌不忙從車上下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土,一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怎麼行,我們家少爺說了,要錢可以,但是人必須一個不少地帶回去。現在銀子已經給你們帶來了,我們老爺和姨奶奶人呢?”他一邊說着一邊朝那大長臉走近,完全無視四周那些明晃晃亮閃閃的大刀片。
不知怎的,面對着這個手無寸鐵又身段清瘦的夥計,大長臉竟覺有些心慌。他知道湛家手底下有許多能打的鏢師,之所以特地指名叫湛家小舅子來送錢,也是防着湛少楓有這一手。據那張子興說,這個小舅子來頭極大,是一個京城大官的小兒子,若是把他攥在手上,湛家勢必不敢輕舉妄動。
眼看那夥計就要走過來了,大長臉連忙打了個手勢,幾名匪徒便一擁而上,將觀風押到了一旁。
“你要是識相點兒就乖乖回去等消息,否則……”大長臉威脅着說道。
觀風被人押在那裡卻毫不反抗,只是一臉不耐煩地對那夥計說道:“師父,你玩夠了沒?楓哥哥那邊兒還等着消息呢!”
“師……”大長臉和衆匪徒一聽這話不對,頓時更加警覺起來。
只見那夥計埋怨地瞪了觀風一眼,又誇張地嘆了口氣說道:“算啦,救人要緊。”說罷“啪啪”拍了拍手,喊道:“各位官爺,都出來罷!”這夥計便是顧鬆筠所扮。
顧鬆筠話音剛落,呼啦啦幾十名官兵就從那十輛車中冒了出來,原來車裡裝的也並不是銀子。那些夥計們也紛紛亮出了刀劍,他們果然都是鏢師。一時間匪徒們都愣住了,完全想不到湛家少爺不但沒有交贖金,甚至還有膽報官,完全不管他老子的死活。
原來,湛少楓和觀風雖然從那梅姨娘口中得知湛家老爺子被關在了嘉興縣,但因那梅姨娘所知甚少,所以並沒有問出具體的方位。於是湛少楓連夜帶人趕赴嘉興,又安排觀風和鏢局的人一起照原計劃與匪徒見面,以期從他們口中問出更多的信息來。
那大長臉好歹還是混過幾天江湖的,見勢不妙便立即踹開押着觀風的那兩人,將刀片架在觀風的脖子上喊道:“都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衆匪徒被他這一喊纔回了魂,連忙退回來將他二人團團圍了起來,與官兵持劍對峙。
“還真把我當成軟柿子了。”只聽觀風低聲說道。
那大長臉還沒聽清楚那少年說了什麼,突然間只覺腳面上就像被千斤重的巨石砸了下來,疼痛鑽心。大長臉頓時“嗷”地一聲慘叫,胳膊不由自主鬆了開來,緊接着觀風又擡腿一踢,一腳將那大長臉踹倒,輕輕縱身一躍,一下子就跳出了人羣的包圍。
“他他他有武功!”那幫人一下子就炸開了鍋。他們本來就不是有名號的盜匪,不過是些小混混罷了,平日裡一見官兵就腿肚子打顫,這下沒了人質就更沒底氣了,於是一個個就慌不擇路地紛紛向後逃了起來。可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哪裡會放人?於是,幾十號人廝打扭纏起來,一時間場面好不混亂。
觀風皺着眉頭看着這場混戰,站在顧鬆筠身旁問道:“何必搞這麼複雜呢?直接問人到底在什麼地方不就行了?”
顧鬆筠滿臉愜意地答曰:“那樣就太便宜他們了。對於這種不知死活的人,就該吃點皮肉之苦才能長記性。”
聽了這話,觀風嘴邊肌肉輕輕一抽。明明是師父自己太久沒過江湖生活,耐不住寂寞想要生點兒事,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難怪姐姐一直防着他。“呃……那湛世伯怎麼辦?楓哥哥他們這會兒可能還沒到嘉興,萬一被那邊人提前獲知了消息豈不完了?”觀風問道。
“不用急,這幫人一個也跑不掉,不會走漏風聲的,待我折騰完他們再慢慢問不遲。”
正在這時,觀風瞧見一個匪徒正欲趁亂溜走,於是身形迅速一閃便截在了那人面前,一看就是那會兒說他像女人的那個匪徒,頓時氣不打一出來,一掌將那人劈倒在地上,用腳踩着他的胸口喝道:“說,湛老爺到底在哪兒?”
那人雙手胡亂揮着大叫道:“不知道啊!不關我事!”
觀風不想跟他廢話,便從身上取下一瓶藥來正欲開蓋,卻被顧鬆筠趕上來攔住了,只聽他說道:“這些藥都是極好的,用到這種人身上豈不可惜。”
“那你要怎麼問?”
只見顧鬆筠微微一笑蹲下身來,伸出手握住了那人的一隻手腕,只聽“咯嚓”一聲,緊接着那人便抱着手腕嗷嗷叫着滿地打起了滾。顧鬆筠在旁問道:“湛老爺在什麼地方?”那人痛得只是大叫,根本顧不上答話。於是顧鬆筠又抓住他已經摺了的那隻手腕,稍稍施力,那人幾乎從地上跳了起來,口中連連大叫道:“我說我說!在嘉興乍浦鎮!乍浦鎮!”
只見顧鬆筠伸腿輕輕一勾,又將那人勾倒在地,一隻腳踩在那人受傷的手腕上繼續問道:“乍浦鎮什麼地方?”
“啊啊啊啊——在在在鎮西頭王大屯家……的柴房裡!求求你放開我!”
顧鬆筠卻還是不放過他,又輕聲問道:“剛剛是你說的,我徒弟像女人?”
“我……我……”那人已經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這時顧鬆筠才鬆開那人,轉身走到車旁,取出筆紙速速寫了些什麼。接着又從車中拎出一個鴿籠,將那紙條卷好封好綁在那鴿子爪上,這纔打開籠子放飛了它。
看着那鴿子漸漸消失在天邊,顧鬆筠輕輕舒了一口氣,回身一看,只見觀風還站在原地看着那人在地上不斷打滾哀嚎,眼神有些複雜。
顧鬆筠意味深長地看着觀風說道:“怎麼?不忍心了?”
觀風搖搖頭說道:“沒有。只是覺得,其實也不必那麼狠的,得饒人處且饒人……”
顧鬆筠冷笑一聲說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闖蕩江湖嗎?我告訴你,江湖上多的是這種小人,若你存有一絲仁念,他們一有機會就要倒打一耙,暗地裡捅你一刀。”
觀風遲疑着說道:“難道,一定要心狠手辣才能在江湖上生存嗎?”
“心狠手辣,無血無淚,沒心沒肺。”顧鬆筠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說道:“行俠仗義的人不是沒有,但沒幾個有好下場的,皆因爲他們將人看得太好了。你以爲,躲到江湖上就可以逍遙自在了嗎?其實,官場也好,商場也好,甚至於江湖,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那些齷齪骯髒的事。就像這一次,不就是因爲茶商之間的爭鬥嗎?”
觀風聽他說得似乎有理,卻又覺得像是詭辯,想了一會兒說道:“師父,但你不是那種人。”
顧鬆筠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對,我不是,所以我纔會被小人所害。若不是你姐姐,我現在早已屍骨無存了。”
於是二人都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