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件事,彭長宜不想多說,他本意是反對這個項目落戶閬諸的,但是基於種種原因,江帆頭走的時候囑咐他跟鮑志剛搞好團結,不要爲了項目的事情鬧生分,勸彭長宜放棄反對意見,積極促成這件事。
彭長宜百般考慮後,聽從了江帆的意見,不再執意反對,但卻對這事也沒有多大熱情,好在這個項目是政府主抓,甚至有些事都是鮑志剛親自拍板,常務副市長段金寶具體實施,作爲副書記的彭長宜,能躲就躲,能不摻和就不摻和。
黨委重新分工的時候,組織部長趙志新想把黨校讓給彭長宜,彭長宜當時就笑了,說道:“我如果兼着黨校校長,副校長是我老婆,那外人就會認爲閬諸的市委黨校是我們家開的了,所以趙部長啊,你繼續兼着吧。”
江帆見彭長宜在這個問題上不想多說,知道他骨子裡對上馬這個項目還是有意見的,就又問道:“基層對這個項目是什麼樣的反映?”
彭長宜說:“常委會實際就是基層的縮寫版,反對的人有,歡迎的也有,但這個項目的反映還不算突出,突出的是,某些工作抓得過急,過緊,集中開會過勤,而且各個工作間相互有衝突,今天這個會上對這項工作是這樣強調的,明天在另一個工作會議上興許就是這樣強調的,下邊的人一時半會適應不了新領導的性格。儘管閬諸人口和規模是個小市,但是這幾年底子砸得紮實,工作按部就班,前幾天一個市委書記還跟我說,原來江書記在的時候,就是一個月不開會,我們工作也有底,因爲江書記安排的工作主流都是長線的,現在倒好,平均快夠上一天一個會了。他所反映的問題,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人的意見。所有的工作,都有着本來的節湊,冷不丁這個節奏被打破,下邊的人感到很不適應,畢竟,我們原來的工作都是科學規劃的,每項工作都有一個遠期目標,就短的目標也有一年,新來的領導,完全可以在先熟悉了工作和環境後再拋出自己的新主張,新思路,沒必要這麼快就實施自己的理念。”
江帆看着點點頭,他清楚彭長宜說的這些話不是爲了討好他,而是發自內心的。
江帆和彭長宜眼下議論的這個洪書記叫洪世龍,是繼江帆後閬諸的新一任市委書記,他原來的身份是京州省駐京辦事處主任兼黨組書記。
據說,在對洪世龍的工作安排上,省委內部是有爭議的。因爲按級別來說,駐京辦是屬於省政府轄管,他的級別副廳級。由於工作性質決定,他長期從事的是外事活動,對黨委工作根本談不上熟悉,更別說經驗了,這樣的幹部即便是重點提拔使用,也只能當個地級政府一把手,一下子就把他提到了市委書記的位置上,有人覺得提得太快,有人覺得他的履歷缺項,還有人翻出舊事,指出前兩年他曾被工作人員舉報過,舉報他一些經濟問題和個人生活作風問題。
所以,魏長林書記在會上第一次提議後,會上沒有通過對洪世龍的任命。沒過幾天,魏書記指示組織部繼續考察洪世龍,不久,在另外一次常委會上,省委第一書記再次提議洪世龍擔任閬諸市委書記,這次他在會上親自公佈了省委組織部對洪世龍的再次考察結果,不僅駐京辦全體工作人員,對他大加讚賞,一些企業甚至曾反映他有問題的單位,也出乎意料地給了他好評。
這次,沒有人公開表示反對,大家都清楚,省委第一書記魏長林兩次提議同一個人出任閬諸市委書記,這就說明,他早在內心裡認定了這個人,這種情況下,就是有人再次表示反對也是無用的,其結果就是閬諸市委書記的位子繼續空缺下去,別人就是再提出合適的人選,從省委魏書記這裡就是通過不過的,稍微有點政治頭腦的人,也不會再提議另外的人選了,因爲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和省委第一書記直接對抗,就算對抗成功,閬諸市委書記由另外的人擔任,他也不會有好結果的,何況,這種成功的概率幾乎是零。
事後,也有人悄悄議論,說現任的省委第一書記魏長林跟洪世龍在北京時早就認識,這位省委第一書記來京州省任職初期,他實際上沒有住在省城,而是住在了北京駐京辦給他專門租的高級別墅區裡,方便他在京搞關係,據說洪世龍鞍前馬後殷勤地照應着,這樣,纔有了對他的破格提拔。
這些傳聞,江帆當然聽得到,所以他多次提醒彭長宜,說話辦事一定要注意,千萬不可由着性子來。
這也難怪洪世龍來了後看不上江帆留下的老款的舊奧迪車了,他過慣了駐京辦錦衣玉食的日子,來到閬諸後,對以前江帆提倡的“節儉型政府”的口號更是不屑一顧。不僅一下子買了兩輛新車,而且將江帆原來的辦公室包括前排房子全面裝修一遍,辦公傢俱全部換上了紅木傢俱,一個據說產自雲南的石質茶海,標價就七萬多塊錢,江帆何曾這樣浪費過!他的辦公用品跟其他常委是一樣的,甚至他坐的車都是原來當市長時的舊車,比鮑志剛坐的佘文秀留下的奧迪車還低兩個檔次,前任對比,結論不難得出。所以大傢俬下就給洪世龍起了個綽號糟牌的市委書記。
最讓大家不齒的是,他將前排房子的辦公傢俱全部變成紅木傢俱後,還在會上說這是給閬諸的未來存下一筆錢,也是一項投資,因爲紅木價格這幾年打着滾往上漲,幾年過後,將是一筆不小的收益。實際上懂行的人都知道他這套所謂的紅木傢俱根本就不值錢,完全是以次充好,以假當真,但花的錢確是紅木傢俱的價格,那塊石頭雕刻的茶海,也不是什麼緬玉,而是北京到處都可以見到的普通花崗岩。這還不算,他還打算專門建一棟常委辦公大樓,地址都選好了,請示報告已經遞到了省裡,等待批覆。
他對前任工作的這種不屑一顧還表現的工作上,那些經過充分論證並且深受廣大幹部羣衆擁戴的戰略方針和遠景規劃,不再被他繼續提倡,他來了後,炮製出一個“大膽開拓、勇於進取,爲建設經濟強市而努力”的口號,這就跟以前江帆提出的“服務、生態、宜居型的城市”的理念完全不同,一個經濟強市,就完全顛覆了江帆過去的理念,甚至意味着一個大幹快上時代的來臨,急功近利太過明顯。
彭長宜見江帆沉默不語,就說:“他跟東港市給他賀官的人說,這個小市的工作,他手提腳扒拉甚至睡着覺就幹了,當時這話老鮑聽了就非常有意見。覺得這個人太狂。下邊的那些縣市委的領導們也反映,怎麼洪書記給人的感覺不是腳踏實地來幹事的,倒像是把閬諸當做跳板的,趕緊大幹快上,趕緊吃光喝光,趕緊出成績,一頓胡糟,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人的感覺。”
江帆低下頭,沒有說話。他看着安靜坐在他懷裡的女兒,伸手給女兒梳理了幾下頭髮,又給女兒抻抻小公主裙,女兒擡頭衝爸爸笑了一下,又往嘴裡塞進一粒葡萄乾。
彭長宜本不想跟江帆說這些,這麼長時間,他從未跟江帆說過現任書記消極的話,但就是因爲前幾天他大筆一揮,同意了熱電廠開工建設,而且還準備把城西老文化局那塊地皮交由北京人開發建商品房,他極力反對,在會上就城西開發的問題公開跟他爭論了兩句,彭長宜當時就搬出了閬諸未來十年的總體規劃,由於彭長宜的反對,洪世龍在會上沒最後做出開發的決定,但是彭長宜心裡明白,丁一的精神家園可能不保,所以他這幾天心裡一直都窩着一股火,沒地方發泄,這次見着江帆,也就跟他發開了牢騷。
他繼續說:“看老洪現在的做派,下邊的人都有一種擔心,擔心他折騰兩三年後,把閬諸折騰得烏煙瘴氣、殫精竭慮後拍屁股走人,釀下的所有後果,還得是閬諸人自己承受、消化。”
江帆能說什麼?他只能嘆了一口氣,說:“聽說他招商引資的力度不小,又招來了好幾個項目,這和他在北京的人脈有一定的關係。”
彭長宜說:“是不少,您不知道他招來的都是些什麼項目,五個還在洽談中的項目裡,有三個是房地產開發商,一個是風電項目,一個是高爾夫項目,這裡面,我就看那個風電項目還靠譜,其它都不看好。”
江帆又嘆了一口氣,說道:“長宜啊,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是瞭解你的爲人的,有句話我要跟你說,就是你這脾氣也得改改了,要努力適應環境,有些事左右不了就不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