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乃翔心情很複雜,本來,在女兒走後的兩三天中,他也是一直在糾結和不安中度過的。當女兒知道自己纔是促使江帆遠走支邊的幕後殺手後,女兒是否對自己這個當爸爸的失望?是否會恨自己?恨自己把愛人從她的身邊趕走?所以,老教授這幾天的忐忑不安也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從目前來看,情況似乎發生了改變,他試探着問女兒:
“你和他談了?”
女兒搖搖頭。
丁乃翔一怔,說:“那你憑什麼斷定他心裡沒有你了?”
丁一呆呆地說:“他有了別的女人,也是內地人。”
在丁乃翔的追問下,丁一就將過程簡單跟爸爸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爸爸,我決定從今往後,我不再想這個人了。”
本來看女兒一直無法忘掉江帆,丁乃翔還心存愧疚,聽了女兒的敘述後,他也十分氣憤,就說道:“你早就該這樣,我說過你多少遍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小賀纔是最合適你的人,你該多想想小賀,他爸爸前兩天還給我打電話問我你們到底想怎麼着的……”
“爸。”丁一打斷了他的話:“我跟賀鵬飛不可能,他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我這輩子,誰都不會嫁了,您要是怕別人說您有個嫁不出去的女兒丟人的話,我就還調開,到閬諸下邊的縣市,或者更遠的地方,我有個廣院的同學,她去了南方,那裡經濟發達,電視事業也發達,前兩天給我寫信讓我辭職也去南方……”
看着女兒面無表情地說着,丁乃翔知道女兒現在絕望到了極點,就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你怎麼能這麼說?哪能因爲他一個江帆,你就不嫁人了?再說,你就是不嫁人,我也不會嫌棄你啊,你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力,你是我的女兒,是爸爸的命啊……。”
丁一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從眼角淌出……
丁乃翔心疼極了,他不知該說什麼好,站起來,圍着屋子走了兩圈後又坐下,儘量讓語氣變得柔和,沒有指責性,他說道:“人,總是要經歷一些挫折和坎坷的,事業是這樣,情感也是這樣,不能因爲一個人傷害了你,就否定一大片,我們還是遇到的好人多,比江帆優秀的人有的事,比如……”
“比如賀鵬飛是吧?”丁一睜開眼,盯着頭頂上的天花板說道:“爸爸,別逼我,我知道賀鵬飛無可挑剔,無論未來是做戀人還是做丈夫,他都會做得更好,但是女兒的心死了,這次是徹底死了,所以爸,也請你尊重我,不要再提賀鵬飛的事了,好嗎?”
丁乃翔怔住了,是啊,這麼長時間的努力,也沒能促使女兒和賀鵬飛走到一起,看來,感情是不能強求的, 他想了想說道:“行,爸接受你的批評,這樣吧,你如果想散心的話,過些日子跟爸爸去新加坡吧,我有一個學生,現在是新加坡一所藝術學院的負責人,他給我來了幾次信,邀請我退休後去那裡教中國書法和國畫。前幾天他回國,特地找到了我,並動員我先去考察一下,如果對這個藝術學院不感興趣,他也不強求,說過兩天就給我發邀請函,讓我先去看看,正好你可以跟我一起去,順便還可以給我噹噹兼職翻譯。”
丁一依然面無表情地說道:“爸,那個國家不用翻譯,大部分都講華語。”
丁乃翔去新馬泰旅遊過,豈不知這個情況,他這樣說的目的,就是想讓女兒陪自己去散散心,他說:“你陪我去的話,我不孤單。”
“讓喬姨陪你去吧,我還要上班。”
“你喬姨得哄她孫子,她纔不會陪我呢?”爸爸忽然帶着某種情緒說道。
丁一說:“杜蕾一人帶小虎夠累的。”
“誰家不是一人帶小孩?就她孫子養得嬌?哼!”爸爸沒好氣地說道。
丁一抹了一下眼淚,轉頭看了爸爸一眼,感覺爸爸的神情有點像老小孩,就說道:“爸,你不會因爲喬姨疼孫子冷落了你才這樣說的吧?”
爸爸說道:“我也不怕他冷落,反正這幾年我也習慣被她冷落了。”
丁一衝父親笑 了一下,平心而論,喬姨對爸爸還是非常上心的,爸爸的生活自理能力比較低下,有時甚至是弱智,喬姨對爸爸照顧的很是細緻周到,至於對自己如何那是另一回事,所以她說道:“喬姨做得很好了,小虎現在上了幼兒園,原來她看的時候嫂子上班,還不是照顧了老的又照顧小的?您啊,知足吧?”
這就是女兒,從來都不挑事,通情達理。但這麼一個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人,卻從她的嘴裡說出永遠都不嫁的話,看來,這次女兒的確傷透了心,對那個人也的確絕望了,對女兒就更加擔心了。他說道:“我還是希望你跟我去,你喬姨的確離不開。”
“我怕我請不下假來。”
“那有什麼請不下來的?電視臺離了你,又不是轉不了。”
丁一說道:“電視臺別說了離了我,就是離了誰都能轉,關鍵是我們現在是一個蘿蔔頂一個坑。”
“那你去草原怎麼能去?”
丁一沒想到爸爸這樣搶白自己,心想,爸爸的確是老了,就說道:“那才幾天呀,但要出國就不一樣了。”
丁乃翔故意不滿地看了女兒一眼,發現女兒臉上有了笑意,就有些放心了。女兒,儘管出生在他家這個書香門第,從小沒有受過一點苦,但是他發現,女兒生命裡有一股忍韌的東西,就像院子里正在綻放着的“死不了”,他不由地伸出大手,撫摸了一下女兒的頭,說道:“小一,恨爸嗎?”
丁一看着他,眼圈又紅了,她拉過爸爸的大手,墊在自己的臉下,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恨爸爸什麼?”丁一此時想到的應該是爸爸爲自己給她找了繼母而內疚的事。
丁乃翔的眼圈也紅了,說道:“孩子,爸爸在這個世上,只有你這麼一件掛心的事,爸爸希望你幸福……”
丁一閉了一下眼睛,眼淚就溢出來了,她說道:“爸,我也是,如果丁老師不嫌棄女兒,就讓女兒在家陪爸爸一輩子,永遠不離開爸爸……”
丁乃翔說道:“傻孩子,你能陪爸爸一輩子,爸爸當然是求之不得,可是你想過沒有,爸爸陪不了你呀?爸爸以後歲數大了,一天比一天老,有些事,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爸爸希望你早點找到幸福,早點成家立業,不然,爸爸就是死也不瞑目。”
丁一閉着眼沒有說話,淚水,早就把濃密的睫毛浸溼了。
丁乃翔又說:“你跟賀鵬飛,是最好不過的了,相信爸爸,爸爸全面綜合地考察過他,這個孩子不但路走得正,而且心地善良。就是開始的時候老賀有點彆扭, 但也請你理解他,他們這些人啊,官做久了,身上都有那麼一點官氣,那就是容不得別人違揹他的意志,一旦不順從,他就是有些受不了。你天天接觸當官的,而且又在市委機關呆過,你應該能理解這些當官的。那次,他給你頒獎後,就給我打電話,把你一頓好誇,說你身上有你媽媽的影子,出落的這麼雅緻,他對你其實是喜歡的,他是着急,恨不得讓他的兒子把你立刻娶回家呢?呵呵。”
丁一哽咽着說:“我恐怕要對不起賀叔叔了,爸爸,還是那句話,我五十歲之前不會考慮這個問題的,如果他家兒子願意等,就等我五十歲再說吧?”
“哈哈。”丁乃翔被女兒氣得笑出聲,他說:“哪有五十歲的老姑娘出嫁的?虧你想得出,這話千萬不要往外說,更不要跟小賀說,那個孩子是真心喜愛你,說不定他真敢等你五十歲。”
“爸爸,我最後再跟你說一次,從今往後,不要再提這事了,如果再提,我就會對你有看法。”
丁乃翔趕忙說道:“好好,我保證不提了。”
讓丁一沒想到的是,上班第一天,她聽說的第一件事就是賀鵬飛要回美國工作。
那天,她嚮往常一樣,提前五分鐘到的單位,她去領導辦公室報道後,剛回到自己辦公室,就聽見屋裡電話在響,是嶽素芬,嶽素芬說道:
“上班了?”
丁一說道:“上了,嶽姐有事嗎?”
“有啊,是你到我這兒來還是我到你哪兒去?”
丁一說道:“我去你哪兒吧。”說着放下電話走了出來。
閬諸電視臺辦公條件非常好,主持人和編輯都有自己獨立辦公室,嶽素芬也有,只有後期製作和前期攝像的人員在大廳的格子間。就這,都沒把這座廣電大樓的辦公室佔完。所以,上面還有兩層是空閒的。另外,還有一層是演播大廳,一層是大會議室。閬諸電視臺的演播大廳,目前是全省最大面積的演播大廳,比省臺的大廳還要大很多。這個大廳建成後,電視臺用於錄製現場節目的倒很少,因爲太大,只有一些大型晚會才用,平時各個節目組都有自己的小演播室,這個演播大廳和那個大會議室一樣,倒是經常被市委和市政府借用。據說,沒有蓋這個大樓的時候,電視臺的日子非常好過,蓋完這個大樓後,日子就有些緊巴了,好在是地級市電視臺,每年的廣告收入也是非常可觀的。
嶽素芬所在的廣播電臺是在十二層,丁一上了電梯後,來到了嶽素芬的辦公室。嶽素芬正在給她沏咖啡。滿室瀰漫着咖啡那特有的香濃氣味。
見丁一進來,嶽素芬就說:“給你的,涼涼再喝。”說完,就打量着丁一。
丁一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就摸着自己的臉說道:“怎麼了?”
嶽素芬努努嘴,示意她喝咖啡。
丁一笑了,端起來,喝了一小口,放下,看着她。
嶽素芬說:“說說,你們倆個到底是怎麼回事,都這麼憔悴,而且小飛這兩天突然向單位遞交了辭職報告,決定要回美國工作。”
丁一迷惑地說道:“回美國幹嘛?”
嶽素芬說:“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前兩天他媽媽把我叫去,跟我說的,我就想等你回來問問你。”
“問我什麼?”
“問問你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過。”丁一心裡已經差不多明白賀鵬飛爲什麼要辭職了,可能和自己頭去草原時和他的談話有關。就說道:“他辭職的事,沒跟家裡商量?”
“他蔫有準,跟誰都沒商量,遞交了辭職書後都沒跟家裡說,是他單位的領導跟他爸爸彙報後,家裡才知道的。”
丁一感覺賀鵬飛跟她此時的心境一樣,也應該是心灰意冷。
“小丁,你勸勸他,好不容易回國了,又有一個讓人羨慕的工作和位置,別讓他出去,她媽媽這兩天一直在哭。”
“這……我勸他會聽嗎?”
嶽素芬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們倆的事,從始至終也是小飛剃頭挑子一頭熱,但是他最聽你的話。”
丁一想了想說道:“要不,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別,還是你們單獨聊聊的好。”
“嶽姐,我們沒有不能公開的。”
嶽素芬說:“我知道,沒人比我更瞭解你們了,小飛臉皮薄,一旦他知道旁邊有我聽着,會難爲情的。”
丁一想了想,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
嶽素芬說:“還有一件事,這咖啡味道怎麼樣?”
丁一漠然地搖搖頭,說道:“不知道。”
“嗨,喝了半天不知道?”
“嗯。”
“我想開個咖啡店,電臺的工作不是太忙,這還是小飛給我的建議,又給我找的加盟店,這個咖啡,就是那家加盟店的咖啡。”
丁一腦袋裡還在想着賀鵬飛的事,對她的話反應木然。
“我孩子開學後就住宿了,這樣我就會空出一大塊時間,電臺的工作又不忙,所以想開個小店。”
丁一這才明白過來,說道:“不錯,只要姐夫支持你就行。”
“他不管,說我有精力就行。我提前跟你打聲招呼,到時我錢不夠用了,你要接濟我,要不跟我入夥也行。”
丁一笑了,說道:“算了吧,我可是沒有經商的腦袋,你用錢就提前說話。”
嶽素芬說:“本來我跟小飛打好了招呼,他借給我,可是他如果真的要走,我就不能跟他借錢了。”
丁一點點頭,說道:“是,你別跟他借了。”
嶽素芬又說:“小丁,跟他好好談談,我不要求你跟他怎麼樣,但是勸勸總可以吧?”
“嶽姐,鵬飛是我同學,這麼多年我們關係又一直很好,我會盡力勸他的,你放心。”
回到辦公室,丁一拿起辦公室電話,就想給賀鵬飛打個電話,想了想又放下了。
她剛放下電話,電話就響了,是社教部汪主任找她,說讓她到臺長那裡去一趟。丁一放下電話後就上了電梯。
市級電視臺,大多都是局臺分開的,不像亢州等縣級市那樣,都是又一名副局長兼管電視臺,局臺合併,廣電局局長甚至親自指派記者,親自帶人採訪,這種情況在閬諸卻從來都沒有過。儘管在一個樓裡辦公,廣電局局長一般不插手電視臺的業務。
敲開臺長辦公室時,就見頻道部的主任也在,頻道部主任姓汪,單名軍,這個從部隊一家報紙轉業的幹部,是個多面手,當年憑藉身高,扛着攝像機,愣是在一次中央領導來閬諸視察的活動中脫穎而出,他的海拔,在中央臺和省臺記者羣中是那麼鶴立雞羣,被當時的市委書記看中,點名當了他的御用記者,後來這名市委書記調走,年歲關係,汪軍他便做了管理工作,當上了頻道部主任,直管閬諸電視臺的兩大拳頭部門,新聞中心和社教節目中心,親自主持一檔時政訪談節目,憑藉兩鬢的斑白和額上歲月的痕跡,贏得了全市廣大觀衆的好評,被同仁們贊爲閬諸的趙忠祥。即便當上頻道部主任,他仍然是一名編導、記者,主持人,經常跟各個節目組出去採訪。
丁一平時是幾乎見不得臺長的,據說這個臺長也是業務型的幹部,五十歲,姓朗,名法遷,當年,一個人就完成全臺投稿任務的百分之五十多,最輝煌的時候他一個人向省臺一年投稿378條,被省臺採用340條,其中被中央電視臺採用23條,新聞聯播就12條。省臺新聞節目幾乎平均每天都會有閬諸的消息,在京州省也是非常有影響力的電視工作者。
所以,丁一剛來閬諸臺的時候,倍感壓力,臺領導都是當年的業務骨幹,新聞界的精英,她那一點小成績,跟他們比起來簡直就是滄海一粟。其實,真正搞新聞搞出成績來的大多是男性,因爲男性的思維更趨於深廣和理性,女性固然有女性的優勢,但是總起來說弱於男性。
朗臺長見她進來,就說道:“小丁,請坐。”
丁一衝他和汪主任點點頭,便坐在了臺長對面的沙發椅上。
臺長說道:“叫你來,有兩個事,一個是城市頻道的翁寧要去廣院學習,時間三個月,她和洪偉的閬諸資訊暫時由你代播。另外一個事就是你一會要跟我去春雨集團,那裡有個活動,你參加一下,還有,咱們臺要對春雨集團進行一次全方位的報道,提升企業形象,爲企業服務,你琢磨一下這個選題,具體形式下來再和汪主任研究,今天我帶你先去熟悉情況,下來你再跟他們單約時間採訪。”
丁一想了想,說道:“這兩件事都沒有問題,資訊播報也沒有問題,不過我可能近期會有事請假。”
“哦?什麼事?”臺長問道。
丁一說:“我爸爸要去新加坡,我可能會跟他去一段時間,這事還沒有最後定死,我先跟領導提前說聲,免得到時耽誤工作。”
“哦,丁教授要出國講學嗎?”臺長說道。
丁一笑了,說道:“他年紀大了,出門有些發憷,想讓我跟着,我也有些不放心,所以也想陪他去。”
“這個時間有多長?”
“現在還不確定,所以也沒跟領導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