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
也許只有這四個字才能形容此刻秦安國父子心中的那種極其複雜的情緒。
老了。
父親真的老了。
當年一頭烏黑板寸頭的父親,此時雙鬢已經染霜,眼角的魚尾紋和眉間的川字紋如同刀刻出來的一樣。
時間,是任何人都無法抵抗的,即便是一名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特種兵,依舊無法逃過時光這柄刻刀的無情雕琢。
而對於秦安國來說,更是萬般滋味在心頭。
對面站着就是自己的兒子。
那個自己一生裡最愧對的兩個人之一。
腦海之中,如同老式的黑白電影一樣閃過無數的片段……
小秦飛會牙牙學語了。
小秦飛會走路了。
小秦飛第一次和外面的小子打架……
第一次翻牆逃課……
第一次在冰天雪地的大冬天裡被自己從被窩裡拎出來拽到寒風呼嘯的後山上跑步……
第一次在後山的歪脖子樹下打沙袋,結果手背腫成了豬蹄,蹲在地上嗚嗚地哭……
這是自己生命的一種延續,那是自己血脈在這個世界上的傳承。
每次看到秦飛,秦安國在嚴厲的表演過後總會轉身偷偷欣慰地偷笑。
他愛自己的兒子,情深似海。
不過,他卻欠了自己兒子和妻子最多最多。
對軍隊,他問心無愧;對國家,他頂天立地,唯獨站在妻兒面前,秦安國的心是虛的。
“小飛!”
秦安國的思緒終於回到了現實中來。
秦飛被人幫着,和自己一樣。
很顯然,秦飛失手了。
這幾年,他陸陸續續從雷龍的口中得知了秦飛的一些信息。
參加了203部隊,失蹤,之後忽然奇蹟般在非洲崛起,建立威震非洲僱傭兵圈子的“x傭兵團”,成立了和mi16有着緊密關聯的灰兔防務公司……
一步步,秦飛給秦安國的簡直只能用震驚來形容。
曾幾何時,秦安國也將秦飛當做是一名士兵來培育。
當然,他卻從未想過自己的兒子居然走上了一條比自己更加兇險而且艱難的道路。
這條路,輝煌和危險同在,荊棘與光環常伴,你可以是最耀眼的,但是忽然也可以是最一文不值的。
那是一條不爲常人理解的道路,甚至於,和自己曾經走過的路是如此相似。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自己當年兵行險着,忍辱負重走上了如今這條路,沒想到十年後的今天,自己的兒子也走上了這條路。
再一次,秦安國感到愧疚無比。
如果不是自己,兒子也許不會選擇這條兇險的道路。
他知道秦飛的執拗脾性,自己這麼多年來讓家人揹負的罵名是這個倔小子絕對不會忍受的,他一定會找到自己,即便天涯海角,都要問個清楚。
很顯然,現在的秦飛已經有足夠的能力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那麼現在他出現在這裡就不難理解了。
除了爲救自己,還有什麼別的目的嗎?
“爸!”秦飛應了一聲。
“好兒子,不錯,沒給我丟臉!”秦安國甩開身邊的人,大踏步走向前來,直到秦飛的面前。
幾個衛兵想上來阻攔,範天龍卻揮了揮手,讓他們停下。
“範天龍,這種時候給我鬆開手銬,還有給我的兒子鬆開手銬,你應該有這個膽量對吧?別讓給我小瞧你了。”
秦安國側着臉,斜乜着站在一旁的範天龍。
“我只是想給自己兒子一個擁抱,沒問題吧?”
“秦隊長,你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怎麼連這點小要求我都不答應呢?”
範天龍故作大度地笑了笑,對手下道:“給我們的秦教官解開手銬,還有他的兒子。”
旁邊的保鏢和衛兵都愣了一下。
秦安國一直是黑日訓練基地的軍事顧問,雖然他從來都只在自己的搏擊場館裡待着,但是誰都知道這個看起來頭髮花白的五十歲老爺們並不簡單,所有從訓練基地出來的黑日組織成員都知道沒人能打得過秦安國,甚至沒人的軍事素質由他強悍。
放開他,那等同將一頭猛虎鬆開鐐銬。
“我說放開就放開!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咱們在場幾十人,還怕兩個沒槍沒武器的人?”
手下的躊躇猶豫,讓範天龍感到丟臉。
“難道還要讓我親自動手?”
聽見範天龍的語氣裡明顯充斥着怒意,手下的人再也不敢耽擱,分別上了兩人,將秦飛和秦安國被反剪的雙手鬆開。
不過還是很小心,在上前的時候,倆人還特地將槍支什麼的全部交給身邊的同伴,一面被一瞬間奪槍反擊。
“來!兒子!”秦安國活動了下手腕,張開雙臂:“你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我們應該擁抱一下!”
秦飛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衝上去和自己的父親緊緊擁抱在一起。
“恨不恨老爸?”秦安國眼角發熱,卻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
“以前恨,現在不恨了。”秦飛用力地搖着頭。
秦安國怔了一下,又問:“爲什麼不恨了?”
“就像你說的。”秦飛道:“我長大了,長大了,就明白了。”
秦安國再次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好!好一句長大了就明白了,讓爸爸再告訴你準確一點的解釋,是因爲你也當兵了,你也是軍人了,只有軍人,才最理解軍人!”
“嗯!”秦飛又是猛地點了點頭,“爸,我想你了!”
“咱們現在不是見面了嘛!”秦安國顯示激動地點了點頭,旋即臉色冰冷下來,目光投向了範天龍:“怎麼?你我之間的恩怨,連我兒子你都牽扯進來了?”
“可不是我要將他牽扯進來的。”範天龍得意地攤攤手:“你兒子這兩年就像一隻吃錯藥的瘋狗一樣追着我咬,我來這裡,他也來這裡,我去那裡,他就跟到那裡,不得不說,他還挺厲害的,mi6、mi17、fsb還有dgse之類的重要情報部門都被他聯合了,我還有退路嗎?這可是他自己送上門的,跟我可沒什麼關係。”
“兒子,你怎麼失手了?”秦安國低頭推開自己的兒子:“你真的不該來這裡……”
“作爲您的兒子,我就應該來!”秦飛伸手擦了擦眼角,人變得冷靜起來,“我不後悔,這不,和我想的一樣,我終於見到你了,爸,咱們一起回家。”
“回家?”秦安國的雙眼忽然失神,“回家……”
這兩個字,對於他來說,是那麼遙遠而陌生。
“你兒子說得對。”範天龍一邊慢慢在倆人的外圍踱着步子,一邊輕手輕腳從槍套裡取出手槍,輕輕拉開槍膛檢查了一下彈藥。
“是時候回家了,你們早就該回老家了。”他說:“我也受夠你們倆父子了,秦隊長,相識一場,我算是盡一下老朋友的責任,我給你們出道題目,如果做到了,我就放一個人走。”
“什麼題目?”秦安國微微擡起頭,虎目含威,兩道劍一樣鋒利的目光刺向範天龍。
範天龍把p226手槍的彈匣卸下,只留下槍膛裡的一發子彈,然後把手槍扔在秦安國父子面前。
周圍所有保鏢和衛兵的神經立即繃得緊緊的,幾十支槍口迅速擡起,唰一下全對準了秦飛父子。
“如果你能說服你的兒子開槍親手殺死你——”
他舉起自己的右手,食指做了個槍管的形狀在太陽穴上戳了戳。
“我說的是你親口說服,讓秦飛開槍幹掉你,你自殺,那就不算,你自殺,我就讓人幹掉你兒子。”
“你特麼真的是個很不錯的變態!”秦安國瞥了一眼地上的手槍,擡起頭冷冷地看着範天龍,“你好像就喜歡這種調調吧?”
“沒錯,我就是個變態,可是別忘了,我未婚妻是怎麼死的。我這個變態,也是拜你們所賜,沒錯,我就喜歡看到至親至愛的人自相殘殺,我就喜歡看到有人一輩子都在痛苦中渡過餘生,怎麼?不服?不服你來打我啊!哈哈哈哈哈!”
範天龍放肆地仰天怪笑,彷彿一頭嗅到了血腥味的狼般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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