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條冗長而狹窄的東弄堂僅置了這一盞小馬燈,很顯然,它只能照亮全弄堂佔比很小的一塊區域。它被殘忍地懸在一團雜亂無章地牆壁塗鴉正上方,乍眼望去,塗鴉的黑色線條與小馬燈青黑的鐵框相連,恍惚間竟給人一種渾然一體的錯覺。
微弱昏黃色的燈光忽明忽滅,伴着斷斷續續的穿堂風,這種莫名形成而又有失協調的節奏讓燕炘宏感到很不舒服,只是他也沒想到,自己的強迫症已然病入了這般田地。
燕炘宏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嘴賤,硬要和此時正走在前頭領路的男同學開惡俗玩笑,不過也要怪這男生自個兒太較真,說起窯子還真就帶他去逛窯子,滿腦子的大條神經,讓炘宏哭笑不得。他想象中閒適愜意的餐後散步就這樣變了味兒。
東弄堂中段兩側開着無數個巷口,越往裡走巷口越多,每個路口裡幾乎都透着紫紅或橙紅的燈光,並且不時傳出女性帶着濃厚方言的談笑聲,言辭中刻意的嬌媚作到令炘宏陣陣反胃。
“就是這家店,我最熟,你去不去?”男同學的公鴨嗓刺耳得很,炘宏敏感地察覺到他語氣裡的不屑,這讓他很不是滋味,於是並不擡眼看他,醞釀起和他類似的語氣:
“哦?是嗎?我纔不信。你有種叫裡頭的人出來招呼你啊,我要聽聽她們會怎麼稱呼你。”他下意識地撥弄了兩下劉海,掃視一番眼前這家打着“洗髮店”招牌的小賓館,翻了個白眼強裝出一幅鎮定並且不服的模樣。
“切”男生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個字,然而這字對於炘宏來講,足以攪得他心神不寧,他或許說不明白這是種什麼感覺,總之他的內心不斷涌出糅雜着委屈、自憐與不甘的消極情緒,甚至讓他窒息了片刻。
等他回過神來,男生早已把店裡的“鴇媽媽”喊出來了,她看起來年齡並不大,一頭炸開的棕黃色波浪捲髮將她小麥色的皮膚襯得愈發暗沉,加上那身軍綠色的緊身背心,單憑這上半身,炘宏就已被辣得不忍再看她半眼。
“鴇媽媽”對男生的種種言行舉止已然證明了他常客的身份。炘宏沒任何興趣深究這些,只是無神地望着男生摟着“鴇媽媽”的肩,內心卻五味陳雜。
他揮了揮手,又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好嘛好嘛,我服了你了。劉哥你最牛逼,行了吧。”接着還不忘嗤了一聲,興許是爲了圓好這一整段表演。
“呵呵,叫你不信,慫了吧,那你來還是不來?”
“別噁心我了你,那你自己進去玩吧,好好享受,我纔不陪,永別,傻逼!”炘宏就在男生的嘲笑聲中用力地轉過了身,爲了顯得更決絕。他的太陽穴嗡嗡作響,許是因爲尷尬?緊張?還是別的什麼。
他走出了東弄堂,身側襲來的晚風吹亂了他剛理好的劉海,卻起到了點兒提神醒腦的功效。
於是,他在這舒爽的氛圍下開始了自我催眠式的反思,把內心的這份失落感,與自己初中時丟失了一支廉價鋼筆時的那種失落進行了類比,最終似乎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地發現,兩者貌似還挺像。
於是乎,剛纔那位男同學,便成爲了燕炘宏丟失的鋼筆,與“主人”永別,然而“主人”也不會難過太久,至少燕炘宏是這樣認爲的。
侯克珏也經常這樣說服自己,她發現,要是把自己每一任在心中的重量都看得很輕,這必定是最好的釋懷途徑。
然而,憑她這沒心沒肺的性子,自然是冒不出這麼“高深”的思維方法。不過最起碼,她身邊還有這麼個亦師亦友、心思縝密、堪稱“大神”的最佳僚機——她的丈夫燕炘宏。
她自己做了將近三十年的女性,結果居然還沒有他一個男的懂女人心,這聽起來像個段子,可事實就是如此。
侯克珏初二開始撩妹,自認爲帥遍全中學,周圍有一大波妹子可以左擁右抱。可誰不知道,妹子們僅是把她視作“藍顏知己”,甚至不過是個“特殊”朋友罷了;她自己卻不知道,還掏心掏肺地對她們好,騎車接送她們上學放學、主動幫她們搬書扛包裹拎袋子,無數次擔下了本屬於她們男友該做的事,最後不過是死皮賴臉地求抱、求親、求甜言蜜語,說着跟玩兒似的,妹子們也就當作玩笑照做幾次逗逗她,可惜她自己,每次倒都認真了。
“按你這麼說,我從初二開始一直被忽悠到現在?”克珏猛然從沙發上爬起來,撓着頭皺着眉問炘宏。
“你總不忽悠別人,別人不就來忽悠你嗎。要怪就怪你自己沒心眼,”炘宏撓了幾下梨花的小肉爪子,梨花扭過頭,眯着眼施捨般地瞥了炘宏一眼,接着就從他懷裡跳到了地板上,一扭一扭地踱向牆角的那張貓抓板。
“這死貓!”炘宏起身罵道。
他看到克珏依舊一頭霧水的模樣,忍不住吐槽一句:“我總誇你單純、天真,誰知道你是壓根就沒腦子。”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們也都對我挺好的的啊,雖然很多都拒絕了我的追求,可那並不算忽悠是我吧,而且性取向這東西我也不能強求對吧,你說......”
“別說了別說了,再聽你說下去我的智商也要被拖下水。”炘宏雖說着不耐煩的話,語氣卻仍舊很平緩。
他走到沙發旁坐下,搭着克珏的肩膀,語重心長地教育道:“我的玉哥啊,作爲你的‘謀士’以及最佳戰友,我必須很負責地捍衛你的尊嚴,畢竟你自己完全不具備這種能力。好了,我不是說她們拒絕你的追求是忽悠你,而是想說,既然她們自己不彎並且知道你彎,還依舊要你幫她們做這做那的,這對你很不公平,我都替你不甘心,你覺得呢?”
“沒呀,這又沒什麼,幫女孩子做點事兒不是理所應當的嗎?好歹我......”她頓住。
“你並不好歹,”炘宏像安撫一個孩子似的摸了摸克珏的西瓜頭,“你是個呂孩子。”
克珏抿着嘴彷彿有些不情願地用力點了點頭,動作宛如一隻啄米的雞。沉默片刻,她突然壞笑了起來,而炘宏卻沒察覺,只是注視着電視裡播放的美妝節目。
炘宏正專注着,不料左眼皮突然冒出一陣撕扯的痛楚,他“嗷嗷”地捂起眼,才發覺是克珏把他千辛萬苦貼好的假睫毛連着雙眼皮貼都給扯了下來。
“臥槽?!你有病嗎?我他媽貼了半個小時才貼好了這一邊!”
“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別生氣我逗你呢哈哈哈哈...只是想讓你知道,你也是一個藍孩子啊...哦不對!你現在,都應該是個藍淫、大叔!”她感覺自己笑出了腹肌。
“媽的,”炘宏一頭罵着、一頭卻也繃不住地笑了出來,“七日不打上房揭瓦啊,小夥子?敢造反了?”
說完,兩人扭打在一起,笑聲和罵聲混雜交替,彷彿是一對戀人之間的親密行爲,連一旁的梨花都隱約感受到了一種被“虐喵”的錯覺一樣,趴在了貓抓板上,委屈地注視着沙發上廝打着的倆神經病。
至少,在他們結婚後的小半年裡,兩人都是真正快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