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克珏的酒勁兒還沒過去,依舊在半夢半醒地說着胡話,哪怕有溫玥攙扶着,她也仍是站不穩身子。
溫玥重重地倒在客房的軟牀上,差點被牀墊吞了進去,她大口呼吸、喘氣,不禁佩服自己居然能夠把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個頭的克珏,一路搖搖晃晃地扶進家門、搖搖晃晃地讓她換上了穿反了的拖鞋、搖搖晃晃地推上了嘎吱作響的木質樓梯、並最終搖搖晃晃地把她安置在了客房的牀上。
她在這種成就與欣慰中漸漸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因爲身心的疲倦與牀被的柔軟已然把她緊緊捆綁,她在克珏如小風車般喧囂的呼嚕聲中失去了意識,彷彿頭腦也停止了轉動。
客房裡沒有開燈,窗簾也是緊緊拉着,這裡宛如一間密不透風的狹窄密室,好像沒有漏進一絲光線,只有黑暗氤氳在其中,卻依然能充斥着、承載着兩個人無邊的夢鄉。
一切都是寧靜、溫暖、而又迷幻的,因爲時間、晝夜的流逝與變遷,都已被滿屋的黑暗所凝固、淡化。
眠,僅僅是眠、共眠、純淨美好的相擁而眠,而非纏綿之綿。她們之間,本就是如此。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溫玥睜開了眼,她沒有做夢,因此這一覺對她而言就是閉眼睜眼的工夫,然而乾燥的口腔、痠疼的四肢以及昏沉的大腦明示她,她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感到腹部壓着什麼東西,有些沉,於是微微坐起,揉了揉雙眼,定神看去,彷彿是個男生,還把腦袋放在她的肚皮上,用後腦勺對着自己,她着實嚇了一跳,然而淡定慣了的溫玥沒有立馬做些什麼,而是眯起眼睛再次定神看去,中短微棕的頭髮、耳垂上兩枚黑色的耳釘,原來是克珏。
她拍了拍太陽穴,漸漸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舒了口氣,然後打算用手輕輕講克珏的頭移到牀上,可是當她的手觸及克珏的臉頰時,卻被異樣的溫熱驚到了。
她發燒了。
房間裡的昏暗讓她有一種依舊置身夜晚的錯覺,然而她把頭探出窗簾的時候,卻險些被陽光刺瞎了眼。現在已經是下午了,保姆們也應該到家了。
溫玥連忙拉了那位正在清掃書房的保姆大媽過來,她當了幾十年的保姆,算是應付突發狀況的老手了,在照顧發燒的病人方面,一點也不亞於醫院的護士小姐,溫玥這些年就是她由一直照料的。
大媽用冷毛巾替克珏敷拭着額頭,邊敷邊在那兒嘀哩咕嚕地用方言抱怨着,溫玥聽得懂一些,大概就是在說爲什麼這麼點大的女孩子要喝酒,女孩子身子本來就弱怪不得會發燒...這類話。
忙活了大半天,溫玥這才突間然反應過來,自己今天做的事有點兒太過反常了,只是爲了一個朋友的病,自己也太過上心了點,以至於焦頭爛額地彷彿在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樣,卻直到現在才發覺不對勁。
她本來打算送克珏去醫院,但驚喜的發現,她的燒已經漸漸退了,只不過還是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經常囈語連連。
溫玥看她一天都沒吃東西,怕她餓壞,便叫保姆煮了熱粥,還按着百度百科上“醒酒粥”的製作步驟親自“指導”。
“喝粥嗎?”溫玥故意把熱氣騰騰的粥往克珏鼻尖晃悠了一下,克珏立馬拱了拱鼻子,“看來是要喝了。”溫玥勺了一大勺。
“來,張嘴,”話音剛落,克珏立馬乖乖張嘴,還咧起嘴角發笑,雙眼卻是閉着的,“還真要我喂啊,你當自己是小老爺啊~既然醒了,就自己吃。”溫玥語氣有些不悅。
“可是,我...手好麻,沒力氣,你就餵我這一次嘛。”長時間沒有說話導致克珏的嗓音有些沙啞,卻依然遮蓋不住她賤賤的語氣。
溫玥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嘆氣搖頭表示屈從,結果她剛端起碗,突然靈光一閃,輕聲對克珏說道:“想讓我餵你,可以,但是,”克珏像是意識到什麼,這才睜開了眼,無辜地望着她,“你得讓我訪問你的空間。”
“我空間有啥好看的...你看它幹嘛啊。”她的語氣有些慌張了起來。
“我就是要看啦,沒有理由,一句話,讓不讓我訪問?不讓的話,這粥,”她勺起一小口粥,“我就自己吃了算了,餓死你。”
“我擦...你要挾我,”克珏吃驚地見到了溫玥的另一面,卻覺得異常可愛俏皮,“好吧服了你了,但...你要看就看,不管看到什麼別告訴別人就行。”她打開了手機,訪問設置完畢,便咳了兩聲,對溫玥說道,“我是信任你,才答應的。”
“哈哈好好好,來吧,張嘴吃飯了,候老爺。”
......
夜已深了,待克珏睡下,溫玥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溫玥本還怕克珏家裡人會擔心,結果克珏卻說自己平常也這樣幾天不回家,所以再住一晚上也無妨,溫玥便用“死皮賴臉”四個字來回應她。
溫玥隨意地坐在牀上,打開手機,點進了侯克珏的QQ空間。
裝扮和相冊裡都是她完全不認識的一些籃球明星。往下翻了幾條說說,也都是轉發的日常迷信或是圖片段子,沒什麼稀奇。
緊接着,她便看到了大段大段的文字說說,每條大概都有一兩百字。
她霎時間震驚了,或許是因爲不相信如此“閨怨”的宣泄方式,居然會屬於侯克珏——一個“真漢子”。
她閉着眼直接翻到最底部,因爲她想順着時間次序逐條看過去,於是找到了最老的一條文字說說,時間標註是在八年前。
“偷偷告訴你們哦,我有三個爸爸、一個媽媽,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和我第二個爸爸姓。媽媽說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子,可我不明白,因爲我沒見過我的第一個爸爸,我覺得自己不幸福。”
“我覺得我的第三個爸爸對我很好,總是給我好多好多的錢,但是他現在對媽媽很兇很兇,還總是會吵架。我不希望他們這樣,因爲這樣我每天晚上都會被吵得睡不着,第二天上課就會沒精神,朋友們,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媽媽告訴我,第三個爸爸對我好不是真心地,他在拉籠(其實是攏)我,我卻不這麼覺得,媽媽就很少給我買吃的,還不如第三個爸爸對我好。”
“今天,媽媽一天都沒回家,第三個爸爸告訴我媽媽是出差去了,過幾天就會回來。可是,我真的好想媽媽啊。”
“第三個爸爸今天帶我去見了一個很漂亮的阿姨,他說,這是我的新媽媽,但是我的媽媽不見了,走丟了,找不到了,可是表姐在QQ上告訴我,我媽媽死了,她就是喜歡和我開這種玩笑,我生氣了,刪掉了她,我纔不會相信她呢,我更相信我第三個爸爸的話!媽媽只是走丟了!以後就會回來的!”
溫玥腦中突然“嗡”鳴了一聲,霎時間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