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胤禮發現這是一家藥鋪倉庫的“夾層”。即前後都是藥鋪的倉庫,這一層是中間的院子,前後左右都包在藥鋪的倉庫中。外人自然會想當然的認爲這裡也是倉庫,只不過存放的都是較爲珍貴的藥材而已。在京城的大藥鋪這種佈局不算稀罕。
這並不是最稀奇的,讓胤禮咋舌的是,這家藥鋪的老闆竟然是四哥,當今皇上在藩邸時的門人。蓉蓉竟然藏到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蓉蓉道:“我們很快就會走的。只不過素素病的太重,計劃要改變了。這裡太危險了。”
胤禮道:“既然這麼危險,不如再換個地方?”
蓉蓉道:“一是來不及了,二來在這個京城裡,沒有地方比這裡更安全的。雍正甚爲自負,絕對想不到我會反間到他的人中。”
胤禮奇道:“我素來聽說四哥家裡時鐵笊籬,水潑不進。這麼多年了,太子八哥想盡辦法都沒有破了他的門,你這裡是怎麼辦到的?”
蓉蓉略微有些得意,抿抿嘴,不以爲然的說:“怎麼辦到的?!”眉毛一挑,嘲諷的說,“我還能怎麼辦到?不就是個女人麼,還能怎麼辦到!”一伸手,把滾燙的熱茶潑進花叢。“嗤”——,乾燥的土地騰起一陣青煙。
胤禮噎了一下,知道觸到蓉蓉的痛腳。想了想說道:“蓉蓉,旁人怎麼想並不重要。我想你能布成今日之局,絕非一日之功。別的不說,能和四哥周旋到現在,還有機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的,恐怕連八哥都不如你!”胤禮想起那個無緣的孩子,心裡一暗。
蓉蓉靜靜的聽着,仔細的看着他,沉吟着問道:“如果我說得是真的呢?”
胤禮臉色一僵,喃喃的說:“說不在乎也是假的。只能怪我太懦弱,沒有幫上你,累得你自己一個人苦心孤詣的經營。於心有愧的應該是我!”
屋裡一時安靜下來。
“小姐,藥好了。”門口有人回道。蓉蓉看了一眼胤禮,對着外面說道:“知道了。你去找個車行,明兒一早開城門的時候,我們就出去,車要大一些的。”
門外的腳步漸行漸遠,蓉蓉又側耳聽了一會兒,才轉身回來。胤禮明白,這個時候她是誰也不信的,不然不會和這些人連照面都不打,隔着窗戶遞話。
蓉蓉走回來,說道:“掌櫃的雖然賣藥,可是不懂醫理。他唯一的兒子得了怪病,眼看就要絕了香火,我救了他。所以他才幫我。”蓉蓉的眼神閃過一道凌厲的目光,“量他以後也不敢出賣我!”
胤禮心中一寒。救人一命未必能讓四哥的門人如此賣力,怕是還用了別的手段。腦中剎那轉過勸善的念頭,又快速的打消了。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善惡!
只聽蓉蓉說道:“誰說你懦弱!我以後還指着你能逃出去呢!有你這個皇阿哥在手裡當人質,我怕什麼!”說到最後作出凶神惡煞的模樣,卻被嘴角的微笑出賣了。胤禮跟着“噗哧”一笑,站起來,學着戲裡的樣子,甩袖躬身,拖着腔調,唱個諾:“遵——命——呃!”
當天晚上,蓉蓉悄悄起身,抱着一個長長的被窩卷,閃出隱身之地。胤禮留下照顧素素吃藥,還要負責收拾好東西。這是他第一次幹活,幸好蓉蓉已經弄的差不多了,他只需要貢獻力氣,綁在一起就可以了。就是這樣,也忙活的四腳朝天,汗流浹背。
天快亮的時候,蓉蓉悄悄的回來。胤禮不解的問她,蓉蓉笑着說:“我把那捲東西收了起來。等天明車來的時候,你聽我的就是了。”轉個身,突然又問胤禮:“誒,你小時候玩過捉迷藏嗎?”
胤禮回憶了一下,“好像和太監宮女們玩過,怎麼了?”
蓉蓉詭秘的說:“一會兒,我陪你好好的玩玩。可惜了素素,只能再這裡呆着了。”
胤禮曉得是要躲過監視的和可能的搜查的人,但是聽蓉蓉的口氣、看她的神色,彷彿這是什麼令人期待的事情!又是佩服又是擔心,一時之間倒是沒有想起那個“神通廣大”的四哥!
黎明前的黑暗大概是最黑的,還有些風聲,稀里呼嚕的颳着。距離稍遠一點說話就要大些,還可能聽不真切。氣死風燈在風裡搖搖晃晃,光影忽明忽暗,照的人模模糊糊。
蓉蓉和胤禮穿着諾大的斗篷裹了個嚴嚴實實,一人一頭把素素擡進馬車。車身輕輕晃晃,馬老大大聲的說:“還行啊,您吶。開頭兒聽您說三個人,我還想我這老馬經不經的起呢!也不怎麼重啊!”
蓉蓉扯着嗓子說:“什麼?您說什麼?咳咳咳!”一疊聲的咳嗽,再加上斷斷續續的聲音,馬老大也不確定是車裡的男人還是女人的說得。不過瞅這粗魯相,大概是那個男的。風大,說了也聽不清,索性不再言語。
馬車晃晃悠悠,一會兒就到了城門口。
馬老大一邊排隊,一邊搓着手抱怨,道:“他奶奶的,沒事兒查個鳥啊!害得老子在這裡喝冷風!”
眼看快到了,從馬車上下來一個男子,斗篷上的頭罩被風吹得遮住了半邊臉,對馬老大說:“老大,勞駕您了。我那不爭氣的婆娘不能坐車,您能不能把東西送到咱們說好的地址,那裡有人接應。我和那個婆娘先找個地方歇歇,等中午再走。”
馬老大道:“那也成。不過您這細軟都在這兒,也不怕丟了?”
男子道:“我們出來的匆忙,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是幾件紀念的物件,一起帶回江南老家罷了。”
馬老大道:“我就瞅着小兄弟這身板兒不是咱北方人,行,你們先歇歇。我給您送到。到時候我把信直接交給收東西的人,他就知道怎麼送嗎?可別碰見壞人。”
男子道:“哦,沒事,都是家裡人。我這兒謝謝您了!”說完作了個長揖,本來露出半邊的臉被蓋了個嚴嚴實實,笨拙的在那裡左右擺弄。
馬老大呵呵一笑,心裡說道:這些南蠻子,連個衣服都不會弄。
看男子小心翼翼的從車上把婆娘抱下來,走近了附近的一間酒樓。
來到城樓門口,馬老大眼瞅着一個當官模樣的人直直的向自己走過來,好像等得就是自己似的。
“嘿,”那人馬鞭一指,“你是馬三兒嗎?”
馬老大立刻彎下腰:“是,是,官爺。”
“裡面什麼人啊?”
馬三兒乖乖的說:“回官爺的話,現在沒人了!”
什麼?!那人似乎很吃驚,也不再擺官架子,呼的一下撩開簾子。果然,空空如也!
“人呢?!”那人厲聲喝問。
馬老三嚇得一哆嗦,不知道今天犯了什麼太歲,顫聲答道:“剛纔他說他婆娘身子不舒服,要晚點過去。讓小人先把東西送過去。”
那人氣得擡手就要打人,馬老三暗叫倒黴,緊緊閉上眼睛。
“慢着!”從旁邊一頂普通的官轎裡面下來一個人,五爪團龍的蟒服,刺紅的東珠頂子,三根孔雀花翎顫巍巍的拖在後面。周圍的官兵呼啦跪倒,方纔打人的是這裡的把總,趕緊參拜:“參見怡親王,王爺吉祥!”
允祥擺擺手,“別折騰了。那人說他的婆娘身體不好麼?”
馬老三聽說是王爺,早就像篩糠一樣的哆嗦個不停,“是,是,是。”
允祥沒理他,對領頭的把總說道:“去那家店裡看看,不要嚇到他們。”
把總帶着人跑過去,允祥看着店門口,喃喃自語:“一個受傷的吳先生,一個懷孕的弟妹,十七弟這回可惹了大麻煩了。”無奈的搖搖頭。
羨慕歸羨慕,想想中間的麻煩事,還是算了。
門口的人流沒有受到這裡的影響,緩慢而有序的進行着。
允祥茫然的看着進進出出的人羣,卻在對面發現了一身便裝的八哥——廉親王允禩!兄弟兩個的目光微微一碰,又默契的轉開。允祥想起那些流言蜚語,所謂無風不起浪……
“回王爺——,”領頭的把總跑得氣喘吁吁,允祥皺了皺眉,看來八旗的整頓勢在必行,這兩步路就累成這樣。看他身後空無一人,心裡已經知道結果,對面已經沒有八哥的身影了。
允祥詳細問過經過,吩咐身後的一個侍衛:“你陪着馬老三把東西送過去,看看是什麼人,要去哪裡。回來報告。”
那人領命,帶着馬老三離開。
允祥看看天色,已經將近中午,嘆了口氣,“走吧,去那家看看。”
按照馬老三提供的地址找到住家,無奈的搖搖頭,她竟然把藏身之地放在四哥的眼皮底下,旁邊不遠處,就是四哥門人開的藥店。叫來那個門人細細問了,才知道,這處宅子早半年被人買下,只是主人一直深居簡出,不曾交往過。偶爾見過一兩個丫鬟僕從,沒什麼特別之處。
允祥又問了最近可有什麼奇怪的事情,那門人想了想說道:“就是丟了幾樣不起眼的療傷外敷的藥材,因爲量不大,所以只是按照常規做了個報備。”
允祥心想,看這宅子、藥材,她必然是早有準備。就算沒有吳先生,她也安排好了路線。既然是多半年前,那時聖祖剛剛崩逝,朝野上下一片混亂,而她卻在做如此安排,不由得令人佩服。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會不會這個門人也幫着蓉蓉做了什麼?
悄悄打了個冷戰,允祥打消了這個念頭。除非皇上自己懷疑,否則他不會主動挑起這些“沒譜兒”的事情的。四哥的自負,他最清楚;四哥有多好面子,他也清楚。在這個新的皇朝裡,他只想安生的過萬完後半輩子,遠離那些風風雨雨。
廉親王府。
“回王爺,那個馬老三把東西交給了咱們的人。按照十七福晉早先傳出來的消息,應該是往江南去了。”回話的人腰身躬的低低的,語氣中帶着謙卑和固有的精明,悄悄的探測着主子的反應。
允禩凝視着面前那副黃庭堅的字,淡淡的說:“福晉那裡見到了嗎?”
“回王爺,一直沒見到,但是有信鴿傳回來的條子,說是走水路去杭州了。”
允禩沉吟了一下,笑了一聲:“哦?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言畢,拊掌大笑,邊笑邊說:“老四啊老四,虧你自詡精明。竟被一個煙花女子騙得好苦,哈哈哈!”
回話的人臉上的笑紋深深的堆積起來,符合着說:“王爺高見。王爺高見!”
允禩踱了兩步,說道:“蓉蓉定是安排了兩輛車,把真正的吳先生放在了那輛車上。自己和十七弟坐的是馬老三的車子。到了城門口,假稱有病,來個金蟬脫殼,從通縣走了水路。讓老十三他們找也找不到!聰明,聰明!”
回話的小心的說道:“王爺,十三爺派人跟着馬老三。看了福晉給的信。”
允禩道:“蓉蓉的信只有我們的人看的懂,老四他們看不出名堂的。就算知道去了江南,量他們也找不到!哼!去,傳我的意思,把那邊的宅子收拾一下,準備迎接主子。”
“等一下!”叫住領命的人,允禩眉頭微微蹵起,“想辦法在路上找到他們,把十七爺接回來!”
回話的眼神一閃,心領神會,領命下去。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嘩啦,雍正把炕桌上的奏摺掃了一地,“賤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行!那就別怪朕無情無義了!”
允祥聽着心驚,擡了擡眼皮,不再搭話。喬引娣收拾好摺子,悄悄放回桌上,手微微有些顫抖。雍正掃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過了一會兒,雍正道:“去江南把老八的產業查清楚,來往人員統統記住!各處關卡嚴加盤查!不過,不用大張旗鼓,要外鬆內緊。捉到那個賤人,迅速遞解回京。若是——,若是她身邊有孩子,一同帶回來。”
允祥應了一聲,就要下去吩咐。雍正忽然道:“察哈爾總督家的事情辦了嗎?”
允祥道:“回皇上,已經辦好了。”
雍正嗯了一聲,嘴角微微抽動,好像要說些什麼,又似乎極力剋制着。允祥站着沒動,過了片刻,才聽皇上聲音輕輕的問道:“你,你見過那個孩子了麼?”
允祥點點頭,不知道四哥爲什麼這麼關心老十四一個逃跑福晉的私生子,臉上卻是什麼也沒有。雍正問道:“他,還好嗎?”
允祥斟酌了一下,道:“孩子還小,沒受到什麼影響。”
雍正似乎有些失望,輕輕的“哦”了一聲。
允祥小心的退了出去,留下雍正一個人默默的坐在那裡。
夜色如幕,整個宮城似乎都溶解在暮色裡,那些悲歡離合都化作沉默,積澱在某些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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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這兩天少了。實在是太忙了。見諒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