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紀發笑,李廣冷哼一聲,哂道:“你笑什麼?”
紀發站將出來,笑道:“小子只是覺得閣下的言論有些可笑,便不自禁地笑出了聲。方纔聽鐵老先生介紹,閣下姓李?那好,李先生,既然你說儒家誤國,能否舉個例子證明這件事情?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沒有永久的王朝,皇帝制倒了,緣由有很多,你不能將這種大帽子全數扣到儒學的頭上去啊。”
李廣哂然斥道:“你是哪兒來的毛頭小子?難道你以爲能打過幾個地痞流氓,能僥倖看破一幅字的真僞,就真有與我平起平坐的資格了?我李廣雖算不得大有名氣,卻也是受人尊敬的書法界大師,你山野小子,哪有資格向我發出提問?”
拋開先前的蘭亭集序一事不說,此刻在這間書房裡,李廣擁有坐下的資格,紀發卻只能以晚輩後生的身份站在黃天涯身後。
無論論年齡、資歷、身份,紀發都及不得李廣。而且,紀發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難以給人學富五車的感覺。
商人們也評頭論足,一邊稱讚李廣,一邊斥責紀發,以求獲得李廣的青睞。對於這些混跡於古玩書法界的商人來說,如果能得到李廣的支持,身家無疑能暴增許多。
商人們逐利而行,自然站到了李廣這一邊。
黃天涯平生鑽研古玩與歷史,卻沒怎麼讀過四書五經,所以不知如何應付李廣的犀利言辭。紀發年紀輕輕,黃天涯不想讓他在這麼多人面前因爲自己這把老骨頭從而顏面盡失,於是揮了揮手,想讓他退出這場辯論。
黃天涯尚不信紀發能在學識辯論上勝過李廣,別人又怎會相信?
一直站在鐵泰書身旁的莊紅顏也輕蔑地乜了紀發一眼。
對於屋內衆人或不信、或輕蔑的神態,紀發都看在眼裡,卻只靜立不言。
見紀發執着地站在黃天涯身前,不卑不亢,沒有因爲衆人的鄙夷而退縮半步,鐵泰書眼中掠過一抹欣賞之色,衝着李廣道:
“李廣,學術本就無尊卑之分。紀發終究是天涯帶來的後生,既然向你求教了,你總得令人心服口服纔好。”
見先生都這麼說了,李廣只好點頭應是,然後看向紀發,冷冷一笑,道:“既然你要我給你舉個例子,那好,你可聽好了。魯迅先生你認識吧?相信你認識。魯迅,原名周樹人,偉大作家,革命事業先驅者。在魯迅先生去世的時候,棺材上甚至被人們披上了寫有‘民族魂’字樣的旗子。毫無疑問,魯迅先生是一位偉人。”
頓了頓,李廣昂首道:“魯迅先生曾在書中說過,想要革命成功,必須打破儒家的中庸風氣。連這樣的偉人都認爲儒道誤國,你又有什麼好辯解的?你讓我給你舉例說明,我便給你舉了一個實例。如果你沒看過魯迅先生的書,我勸你還是回去多讀幾年書,再來與我辯論吧。”
李廣昂起腦袋,滿臉輕蔑之色。
魯迅在國內擁有非常響亮的名聲,更是棄醫從文的革命先驅者,一支筆桿子不知罵醒了多少沉睡愚昧的國人,被人們尊稱爲“民族魂”。
所以當李廣將魯迅都搬了出來的時候,人們都覺得紀發將無言以對了。
鐵之惺有些擔憂地看了紀發一眼。
畢竟是自己的恩人,鐵之惺很怕紀發會因爲太過丟臉而生氣。
坐在上首的鐵泰書未必認同儒家思想誤國的說法,卻覺得李廣這個例子舉得對。魯迅書中的確表明了,想要革命成功,必須打破儒家的中庸思想。
既然這是鐵一樣的事實,紀發又如何反駁呢?
儒家思想是否誤國暫且不論,此刻就事論事,紀發如何就魯迅先生提出的這個話題,反駁李廣,並令李廣無言以對?這是一個難題。
紀發終究是個年輕人,與李廣比學識與資歷,尚有些不足。
莊紅顏與黃鶯鶯都看着紀發。
莊紅顏眼中有譏誚之色,黃鶯鶯眼裡則有擔憂之色。
在屋內衆名
士面前丟臉,這件事只怕會讓紀發“終生難忘”吧?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爲紀發無話可說的時候,他忽然笑了起來。
隨着紀發笑出聲來,衆人的目光再次投到了他的身上。
李廣面上的譏諷之意更盛,道:“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紀發搖頭笑道:“我笑閣下無知。”
李廣面色變得陰沉起來,道:“你憑什麼覺得我無知?”
紀發再次搖頭笑道:“你方纔提及魯迅先生說過的話,說想要革命成功必須打破儒家的中庸思想。我看過魯迅先生的書,的確見過這句話,可是,有一點你沒注意。”
李廣微揚眉頭,道:“哦?哪一點?”
衆人的目光也都投到了紀發身上。
紀發不卑不亢,朗聲道:“魯迅先生說,革命想要成功,必須打破儒家的中庸思想,這是因爲很多人在用所謂的中庸思想當遮羞布。很多人遇到事情,畏首畏尾,害怕了,退了回來,卻不承認自己膽小,反而說自己遵循的是中庸之道,不能太過激。這是魯迅在罵那些利用中庸之道掩蓋自己懦弱不敢革命的膽小鬼。所以,魯迅先生認爲想要革命成功,必須打破這些遮羞布,必須打破這種將中庸思想當作遮羞布的風氣!這纔是魯迅先生重點表達的意思!魯迅先生只是想要打破這種懦弱而用遮羞布掩蓋的風氣,卻不是要拋棄中庸思想啊。你連‘看書不能看死書,需得理解箇中含義’之事,尚不能領悟,就敢大言不慚,妄談魯迅先生之言、呵斥儒家中庸之道,難道不是無知嗎?”
紀發一席話擲地有聲,解釋得合情合理,引得一片驚譁聲。
黃天涯渾濁的老眼頓時變得明亮起來。他平生只愛鑽研古玩與歷史,卻很少讀別的書籍,所以無從回答李廣的話,此刻聽紀發竟能說得頭頭是道,驚喜不已。
他萬萬沒想到,紀發不僅有能耐、明事理,還對這些學術分析得如此透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