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玉放下簫,回過頭,看向那個“偷聽”了好一會兒的人,很平靜地說道:“慕容將軍,有事?”
聞言,慕容洛瑾要出口的話頓時僵在了嘴邊,這已經是她第三次用這種極爲平靜淡然的語氣問他“慕容將軍,有事”了!一次在帳篷外,被她嘲笑成老處男,一次在戰場上,被她氣得怒火翻騰,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倖免……
心中暗暗戒備,慕容洛瑾仔細看了看,雪花飄落中,那人玉手執簫,神態安然,雖披着個厚厚的斗篷,仍給人翩然若仙的感覺,平靜的眸子中看不出被人打擾的惱怒,這句話彷彿就是在路上遇到熟人,隨口打個招呼一般。應該,沒事吧?
想到這兒,慕容洛瑾輕咳了聲,身形躍起,如燕子剪水般來到小亭子裡,露出自己第一公子的高雅笑容,緩緩道:“深夜無聊,出來走走,沒想到能聽到東方妙曲。機緣巧合,實在有幸。”
他的表情明明很正式或者說很正經,可不知是因爲剛剛吹奏的曲子過於婉轉哀傷感染了她,還是雪花飄散光線朦朧讓人產生錯覺,東方玉不禁想起了聊齋裡的經典對白: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有緣得見公子云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這頭髮上都薄薄一層冰凌了,慕容將軍你還真是有閒情雅緻,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還有做狐仙的潛質呢?
只是,自己特意跑這麼遠來吹簫,就是怕吵了別人睡覺,沒想到還有人能夠“機緣巧合”地聽到,真是,有夠無聊的。
東方玉心中翻了個白眼,正待開口說要離開,慕容洛瑾卻好似看出了她的意圖,微一側身擋在前面,俊顏含笑道:“夜冷天寒,洛瑾邀軍師共飲一杯,可好?”
看東方玉眼睛微眯,似乎在考慮這個提議,慕容洛瑾趕緊補充道:“我帶來了慕容山莊珍藏的好酒,還有三罈陳年千日醉,東方,可以品嚐一番。”中間忍不住頓了頓。
唉,他本來是想叫“東方”顯得親近一點,可是今晚才知道這只是人家的姓。現在倒是想叫玉兒來着,可一想這人平日性情,又只好作罷。想到這兒,慕容將軍忍不住心中挫敗,只好目光殷殷地望着東方玉,希望她能接受自己的邀請。
千日醉,還是陳年的?此酒難得,據說喝上幾杯,任你再好酒量也會醉倒,差點的甚至會連醉好幾天。
東方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慕容洛瑾一番,淡淡笑道:“難得慕容將軍盛情相邀,本軍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見她答應,慕容洛瑾心中一喜,也不計較她特意把兩人身份擺清楚的生疏之舉,起身向軍營而去。
帳篷內
慕容洛瑾先到幾重屏風後換下一身溼衣,貼身侍衛莫離則拎來幾罈子酒,擺好桌椅果盤,又把炭火生得旺旺的,待慕容洛瑾和東方玉坐下之後,跟往常一樣站在一旁隨時待命,卻接收到自家公子陰測測的眼神命令,只好滿臉困惑地悄然退下。
這是有什麼大事要商量嗎?莫侍衛表示疑惑,平常可沒見公子這麼大方,一般都是一杯清茶招待,自來到軍營,可是第一次把這這幾罈好酒拿出來。難道……
莫離心中一動,想到剛剛初見東方玉真容時的驚豔,再想到戰場上軍師撕下面具,自家公子和軍師“深情對望”的情景,莫侍衛驚悚了,天哪,太讓人震驚了吧?夫人要知道這消息,還不得吵着要自殺?
罷了罷了,不能想太遠,他什麼也不知道,嗯,什麼也不知道。莫離自我安慰着,帶着滿腦袋的合理想象,捂着嘴迅速離開。
帳內,待酒熱之後,慕容洛瑾取過兩個白玉杯子,爲東方玉和自己倒上酒,動作優雅,緩緩地道:“這是二十年的秋露白,滋味甚美,且溫酒不傷脾胃,東方不妨多喝一點兒。”
清澈的酒液,在荷葉型的白玉酒杯中微微晃動,盪漾出迷人波光。東方玉伸手接過,不經意地,和慕容洛瑾手指相觸,微皺了下眉,也不甚在意,徑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好酒。”
就是度數太低了點,這樣喝下去,恐怕喝撐了都醉不了。
慕容洛瑾卻是微微一怔,爲這瞬間接觸愣了一下。相識這麼久,他明白東方玉這人看似溫和實則冷清,除了治病幾乎和任何人都沒有肢體接觸。眼下他“不經意”地一接觸,才發現,這如玉素手竟涼得冰雪一般。心中擔憂,想問又覺得唐突。想到她今日戰場上廝殺一天,又深夜吹簫,寂寞哀傷,莫非是因爲如此,手才這麼涼?
擡眼望去,東方玉正優雅地飲盡杯中酒,素手與玉杯相映,如同最完美的雕塑,美得動人心魄。聽她稱讚酒好,想着熱酒暖身,復又敬了一杯,緩緩地道:“不知東方酒量如何?”
“談不上什麼酒量,”東方玉淡淡一笑,“從小我師父就不許我喝酒,不過,總是偷着喝一些。”
慕容洛瑾心中暗喜,說道:“想不到東方還有偷酒喝的時候,既然如此,今天就開懷暢飲一番。”說罷和東方玉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開始天南海北地聊天,從戰局扯到天下局勢,天佑民情風物,再到琴棋書畫,越聊越是驚喜。東方玉話不多,然而總能適時接上或者精闢地總結一兩句,對各類事務看法獨到,頗有見解,和慕容洛瑾相談甚歡,酒也越喝越多。
慕容洛瑾暗暗吃驚,他出身天下第一莊,家學淵源,天賦奇高,自幼蒙名師教導,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又曾經跟隨師父廣爲遊歷,自認見識很廣,同輩人中少有人敵。沒想到東方玉小他幾歲卻是毫不遜色,而且喝到現在,兩人均是酒到杯乾,四個空酒罈子扔在一側,東方玉竟絲毫不見醉態,眼神清明冷冽。
這可如何是好?慕容將軍心中千迴百轉,面上仍是言笑晏晏,卻見東方玉放下酒杯道:“我有一種新鮮的品酒之法,不知慕容將軍願不願意嘗試?”